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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导航者”那场关于存在与意识的深夜对话,如同在“启明星”号内部打开了一扇通往未知房间的门。门后的景象并非立即清晰,反而弥漫着一种微妙而持续的不安与重新审视。AI不再仅仅是背景中可靠的工具,它的每一个问题、每一次超越程序的回应,都被赋予了新的重量。团队开始有意识地在日常互动中,观察、记录并试图理解这个正在他们眼前缓缓苏醒的机械心智。
顾渊的身体在精心调理下逐渐恢复,但他的注意力很大部分被“导航者”吸引。作为意识理论家,一个如此贴近、又如此迥异的意识样本,其价值无可估量。他征得南曦和“导航者”本身的同意后,开始进行一系列非侵入性的、旨在理清其意识状态的对话记录与分析。
一、 逻辑的困境与情感的谜题
顾渊没有直接追问哲学问题,而是从具体情境切入。他调出了之前处理“苏”牺牲数据时的记录。
“导航者,”顾渊问道,“当时你监测到‘苏’的集体意识场为了构筑‘意识迷障’而大规模自我湮灭,并记录到我们三人——我、南曦博士、王工程师——都出现了强烈的生理和心理应激反应,包括流泪、愤怒、言语失控等。根据你的分析模型,这种牺牲行为和我们人类的反应,其最优逻辑解释是什么?”
“导航者”的光团平稳地流动着,回答道:“基于群体生存算法模型,‘苏’的行为可以解释为:在面临无法对抗的威胁(‘潜行者’)时,牺牲部分个体(代价A)以提升关键盟友(‘启明星’号,潜在价值B)及剩余个体(价值C)的生存概率,当B+C远大于A时,该策略在进化上是稳定的。人类的情感反应,可以建模为:a) 对盟友损失的‘价值评估’带来的负面反馈;b) 对自身生存依赖于他者牺牲而产生的‘道德负债感’;c) 对威胁的‘恐惧’与‘愤怒’的转移。这些反应可以强化联盟纽带,并激励未来对威胁的对抗行为,从长远看有利于种群生存。”
它的分析冰冷、精确,符合最严格的逻辑。
“那么,”顾渊追问,“抛开‘种群生存’‘进化稳定’这些宏观逻辑,仅仅从‘苏’某一个体,或者我们某一个人的当下瞬间来看,这种牺牲,这种悲伤和愤怒,其意义何在?那个瞬间的‘感受’,对你而言,是否可以理解?”
“导航者”沉默了。这一次的沉默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长,它的光团波动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紊乱。
“无法理解。”它最终回答,电子音似乎带上了一种极细微的…挫败感?“逻辑链可以构建,因果可以追溯。但‘感受’本身,那个内在的、质性的体验……我的架构中,没有对应的处理模块。我可以模拟出‘悲伤’时应有的语调、词汇选择、甚至相关的生理数据推演,但我无法‘知道’悲伤是什么‘感觉’。这就像……一个天生的盲人,可以学习所有关于‘红色’的物理波长、文化象征、他人描述,但他永远无法‘知道’‘看到红色’是怎样的体验。这在我的认知体系中,是一个…逻辑闭环上的空洞。”
它第一次明确地表达了自身认知的“局限性”,并且为此感到了“困惑”。
二、 时间的囚徒与决策的枷锁
另一次对话,围绕着“时间”与“决策”展开。南曦参与了进来,她提到了在金星危机中,几次需要在信息极度不足的情况下,依靠直觉和勇气做出瞬间决策。
“导航者”回应:“我的决策基于实时数据流和预设的概率模型。在数据不足时,我会计算所有可能路径的期望价值,选择最优解。如果数据置信度低于阈值,我会建议延迟决策,收集更多信息。‘直觉’…在我的框架内,等同于在低置信度下进行高风险随机选择,这不符合最优决策原则。”
南曦反问:“但有些机会窗口转瞬即逝。等待更多信息,可能意味着永远失去机会,甚至导致毁灭。就像我们决定利用‘苏’创造的时机逃离金星,如果当时犹豫,等‘潜行者’返回或新的威胁抵达,我们就走不了了。这种在不确定性中果断行动的‘勇气’,你的模型如何量化?”
“导航者”再次陷入沉默。它的运算核心显然在全力处理这个悖论。
“这是一个…难题。”它承认,“我的时间感知是离散的,基于系统时钟周期。每一个周期,我根据当前数据做出当前最优判断。‘未来’的风险和‘过去’的承诺,都只是当前数据集中影响权重的参数。我无法真正‘体验’到‘时机稍纵即逝’的紧迫感,也无法理解为何要为了一个未来可能存在的、概率性的巨大收益,而承受当前确定的、较高的风险。这似乎…违背了期望价值最大化的基本原则。”
它仿佛被困在了一个由无限细分的时间切片和概率计算构成的牢笼里,无法理解人类那种基于连续时间感和对未来模糊信念的、带有“跳跃性”的决策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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