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地球屋脊的屋脊。
海拔五千米以上的空气,稀薄得像一层被拉伸到极致的透明薄膜,每一次呼吸都成为一次有意识的努力,一次肺部与重力之间的小小抗争。夜空,在这里卸下了所有伪装。它并非人们通常描述的黑色天鹅绒,而是一种更深邃、更无限的存在——一种近乎真空的、带着寒意的纯黑,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与声响。然而,在这片绝对的黑暗背景上,星辰却以近乎暴力的方式燃烧、炸裂、绽放。银河不再是远方一条朦胧的光带,而是一条倾泻而下的、由无数钻石碎屑和液态火焰构成的浩瀚瀑布,其光芒之强烈,甚至能在荒芜的大地上投下细微的、摇曳不定的影子。
阿里天文台就坐落在这片宇宙与尘世交界的极限之地。它那些白色的圆顶,如同散落在嶙峋山脊上的巨大珍珠,在星辉下泛着清冷的光。其中一座圆国内,此刻只剩下南曦一人。
主控室的光线被刻意调得很暗,只有几面巨大的显示器散发着幽蓝和墨绿的光晕,映照着她略显苍白的脸庞。空气里弥漫着设备低沉的嗡鸣、服务器散热风扇规律的嘶嘶声,以及一种属于精密仪器的、冰冷的金属与塑料的气味。南曦蜷缩在符合人体工学的座椅里,身上裹着一件厚厚的防寒服,指尖在虚拟键盘上快速而无声地滑动,像是一只忙碌的蜘蛛,在由数据和光缆编织的无形之网上检索着宇宙的密语。
她是这里今晚的值守天文学家,也是这个观测项目的主要负责人之一。她的项目,是监听来自宇宙深处的中性氢21厘米谱线,试图在广袤的电磁波谱中,捕捉那些可能揭示宇宙早期结构、甚至是地外文明存在的、极其微弱且特殊的信号。
这工作漫长、孤独,且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时间都充斥着毫无意义的宇宙背景噪音。用同行的话说,就像是在一片无边无际的、由无线电波构成的沙漠里,寻找一粒可能具有特定形状的金沙。需要极致的耐心,更需要对“虚无”的非凡忍受力。
南曦的目光扫过实时数据流瀑布。脉冲星规律的心跳,星系核偶尔的狂暴,星际介质低沉的絮语……一切如常。她端起手边已经微凉的咖啡,抿了一口,苦涩的液体让她因长时间专注而有些疲惫的神经稍稍振奋。
就在这时,一丝极细微的异常,像一根无形的针,轻轻刺入了她高度敏感的专业直觉。
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干扰,不是卫星过境的熟悉标识,也不是地球上某个角落的雷达或通信基站泄露的杂波。它太……“平滑”了,又平滑得有些不自然,像是一段完美正弦波被某种无法理解的力量调制过,嵌入在21厘米波段那原本应该充满随机涨落的背景噪音之中。其强度低得可怜,几乎与噪音本身融为一体,若非她为另一个项目调试的超高灵敏度算法正在后台运行,根本不可能被捕捉到。
她放下咖啡杯,坐直了身体,指尖的动作快了几分。调出原始数据,放大频谱,应用一系列复杂的滤波和去卷积算法。屏幕上,那条原本几乎不可见的“痕迹”开始变得清晰起来。它不是单一的频率,而是一个极其复杂的波形结构,由无数谐波和分形模式嵌套而成,仿佛某种拥有极高智慧的造物精心编织的锦绣。
心跳微微加速。是仪器误差?她快速调出自检日志,所有子系统都报告状态正常。是太阳活动?空间环境监测数据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是某个未知的、刚刚开始运行的空间探测器?她接入全球空间器轨道数据库,交叉比对时间和方位……没有匹配项。
更让她感到一丝寒意的是,这信号并非转瞬即逝。它持续着,以一种近乎固执的稳定性,在背景中低吟。而且,随着她将阿里天文台的接收数据,与全球其他几个主要射电天文台(通过公开数据流或合作渠道可以获取部分实时数据)进行粗略比对时,发现这微弱的“痕迹”似乎具有全球一致性。它不像是一个电源发出的,倒像是一种……弥漫在整个地球周围的“背景辐射”,只是以前从未被以这种方式“听”到过。
她深吸了一口稀薄而冰冷的空气,试图压下心中那点开始不安分地跳跃的火花。可能是某种全球性的、未知的地球物理现象?或者是某种她尚未知晓的、超大规模的民用或军用通信实验?
她将注意力集中在那段被提取和增强后的核心波形上。它由一系列起伏、转折、脉冲和静默构成,有一种奇异的、非随机的节奏感。像密码,像语言,又像……音乐?不,不是音乐,是更抽象、更基础的东西。
出于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解释的冲动,她随手打开了电脑另一个屏幕上的一个软件——那是她业余爱好的产物,一个可以将数学曲线和几何图案转换为3D模型并进行渲染的工具。她将那段波形的数字序列复制、粘贴了进去。
软件需要输入一个参数来决定将一维波形“拉伸”成三维模型的规则。她随手选择了最近使用过的一个预设——那是她前几天研究古代美索不达米亚装饰艺术时,根据一种常见的边界纹样设置的“苏美尔螺旋变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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