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抑的早餐结束后，林建国乘专车离开，赵文茵也去了大学。根据林杰的记忆，张凡背上一个半旧的运动书包，骑上那辆帅气的变速山地车朝着江城一中的方向骑去。
九月的江城空气中还带着夏末的余热。道路两旁的法国梧桐树叶繁茂，阳光透过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此起彼伏的自行车铃声、路边小贩的叫卖声以及音像店里传出的、Beyond那略带沙哑的歌声——“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共同构成了一幅鲜活的、独属于1995年的城市画卷。
张凡的内心百感交集。他贪婪地呼吸着这没有雾霾的清新空气，感受着少年身体里无穷无尽的精力。这曾是他无比熟悉却又早已逝去的青春。
江城一中是全市最好的高中。校门口几个佩戴着红袖章的学生会干部正一脸严肃地检查着尺到和仪容仪表。
凭借林杰那张全校闻名的脸，张凡很轻松地就进了校门。他将自行车停在车棚，脑中属于林杰的记忆自动引导着他走向高二教学楼。
走在熟悉的校园里，张凡感觉自己像一个时空错乱的幽灵。那些穿着蓝白校服的年轻脸庞，那些曾经的同学，他大多只能记起一个模糊的轮廓，无法与名字对应起来。唯独……
当他走到高二（3）班教室门口时，他的脚步像是被钉住了一样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他的目光穿过窗明几净的玻璃，死死地锁在教室后排一个靠窗的座位上。
那里坐着一个少年。
少年很瘦弱，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T恤。他微微弓着背正埋头在一堆厚厚的教辅书中，似乎是在早自习开始前争分夺秒地背着什么。因为坐姿的原因，他那头略显杂乱的头发有几缕垂了下来，遮住了眼睛。
他似乎感觉到了门外的注视，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
张凡的心脏在那一瞬间仿佛被一只巨手攥住了，连呼吸都停滞了。
那是一张多么熟悉又多么令人心酸的脸。苍白、清秀，带着一点营养不良造成的蜡黄。那双眼睛在看到门外的“林杰”时先是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涌起一种混杂着欣喜、羡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卑的复杂光芒。
他对着门外的“林杰”露出了一个有些讨好的、腼腆的笑容，然后紧张地挠了挠自己的后颈。
张凡记得这个小动作。这是少年时的他在面对不熟悉的人或者感到紧张时下意识会做出的动作。
镜子。
这一刻张凡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一面命运的镜子前。镜子外是现在光芒万丈的“林杰”，而镜子里映照出的却是那个17岁的、懦弱、贫穷、沉默寡言，却无比真实的他自己——张凡。
“林杰，看什么呢？快进来啊。”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
张凡猛地回过神，转头看到一个梳着马尾辫的漂亮女孩正笑着看他。女孩眉眼弯弯，皮肤白皙，是那种走在校园里能吸引所有人目光的女孩。
苏晓月。林杰名义上的女朋友，也是当年张凡心中遥不可及的“校花”。
“哦，没什么。”张凡收回目光，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一些，跟着苏晓月走进了教室。
林杰的座位在第三排中间，一个极好的位置。而张凡的座位则在倒数第二排的角落里。从林杰的位置看过去刚好能看到那个瘦弱的背影。
他刚坐下，苏晓月就递过来一个用漂亮信纸包好的东西：“给你，我托我爸从南都带回来的，最新的小虎队磁带。”
张凡看着那盘磁带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他35岁的灵魂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跟一个17岁的“女朋友”相处。
正在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林杰，你的作业。”
张凡回头看到一个安静的女生。她留着齐耳的短发，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眼神清澈而专注。她不是苏晓月那种耀眼的美，却像一杯温水让人感觉很舒服。
陈静。张凡的记忆告诉他，这是“自己”的同桌，也是邻居。一个成绩很好但因为性格内向在班里没什么存在感的女孩。
但张凡记得她。他记得在林杰意外去世后所有人都来安慰他，只有陈静默默地帮他整理了一整个星期的课堂笔记。那份恩情他从未忘记。
“谢谢。”张凡接过作业本，真诚地说道。
陈静点了点头准备转身离开。但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又回过头有些好奇地看了他一眼，轻声问：“林杰，你……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
张凡的心猛地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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