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在幸福里小区门口停稳。
江月瑶推门下车。
夜风带着湿冷,卷起地上几片枯叶。
老旧的居民楼墙皮剥落,晾衣杆上挂着褪色的旧衣,无力地摇摆。
一股浓重到几乎化为实质的悲伤,从三楼左侧的窗户里渗透出来,将整个单元楼都笼罩在灰败的气场里。
就是那里。
江月瑶走进漆黑的楼道,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嗒、嗒”的空洞回响,一声声,叩问着这栋楼的死气。
三楼。
她抬手,敲响那扇掉漆的防盗门。
咚,咚,咚。
门内死寂。
她再次抬手,指节叩门的声音重了几分。
许久,门里终于传来一道嘶哑干涩的质问,那声音像是从生锈的喉咙里硬挤出来的。
“谁?”
“你女儿托我带句话。”
江月瑶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钻入门缝。
门内瞬间没了声息。
几秒后,门锁发出“咔哒”一声,拉开一道狭窄的缝隙。
一只布满血丝、浑浊不堪的眼睛,从门缝里警惕地探出来。
“滚!”
看到江月瑶年轻陌生的脸,女人眼中仅存的微光熄灭,化为被愚弄的暴怒。
她要关门。
“妞妞说,她最喜欢听妈妈唱《小星星》。”
江月瑶的语调没有丝毫起伏。
“她说,妈妈唱歌是最好听的。”
“砰!”
门板重重撞在门框上,却被一只纤细的手死死抵住,纹丝不动。
门后的女人,全身僵直。
那双绝望的眼睛猛然瞪大,疯狂的挣扎与不敢置信在其中剧烈交战。
“你……你是谁?你怎么……知道?”
“你女儿还在医院等你。”
江月瑶的语气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她被困住了,找不到回家的路。”
这句话,是审判,也是救赎,彻底击溃了秦岚的理智。
她猛地拽开门,一把抓住江月瑶的胳膊,指甲发狠地陷进皮肉里。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妞妞她……她在哪儿?”
江月瑶被她拽进了屋子。
浓郁的酸腐气味扑面而来,那是奶粉、灰尘与绝望混合发酵的味道。
窗帘紧闭,不见天日。
只有门外透进的一点微光,照出满地狼藉。
婴儿床,摇摇马,散落一地的玩具。
所有物件都蒙着厚厚的灰尘,像一座被时光掩埋的孤坟。
江月瑶任由她抓着,目光扫过这片被悲伤吞噬的空间。
“她还在309病房,等着你跟她告别。”
秦岚的身体剧烈颤抖,眼泪终于决堤,无声地蜿蜒滑落。
“带我去……求你,带我去见她!”
“不用去医院。”
江月瑶反手握住她的手腕,指尖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躺下。”
秦岚的魂魄仿佛被抽走了,茫然后退两步,瘫倒在沙发上。
“闭上眼。”
江月瑶的指令冰冷而清晰。
“用力想她,想她的样子,想她的笑,想你抱着她时,她身体的重量。”
秦岚立刻闭上眼,双手死死攥着胸口的衣服,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发出压抑的呜咽。
江月瑶伸出手,指尖悬停在秦岚的额前。
一缕凡人不可见的神识,化作一道金色的细线,刺入她的眉心。
生与死的界限,在此刻被强行搭起一座桥梁。
秦岚急促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悠长。
她睡着了。
下一秒,她猛地睁开眼。
眼前不再是那个昏暗腐朽的客厅。
是医院。
惨白的墙壁,惨白的床单,消毒水的味道真实得刺鼻。
她就站在这片无尽的惨白中央。
空荡荡的婴儿床,像一个豁开的巨大伤口,剜着她的心。
“妞妞……”
她心痛到无法呼吸,喃喃呼唤。
“呀……”
一声微弱的、带着奶气的咿呀声,自身后响起。
秦岚猛地回头。
婴儿床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身影半透明,散发着柔和的白光,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正望着她。
是妞妞。
她的小手伸出来,是在索要一个拥抱。
“妞妞!我的妞妞!”
秦岚的防线彻底崩塌,她疯了般扑到床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将孩子抱起。
手,穿过了光影。
她不死心,再次尝试,用尽全部的意念,小心翼翼地去触碰那只小手。
这一次,她感觉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
“时间不多。”
江月瑶的声音在空旷的病房里回响,遥远而威严。
“你想说的,想做的,现在就做。”
秦岚再也无法克制,她俯下身,用一个虚幻的姿势,将那小小的光影“抱”进怀里。
“对不起……妞妞,是妈妈不好,妈妈没有保护好你……”
她泣不成声,把所有的思念、悔恨和爱,都倾注在这个迟到了两个月的拥抱里。
她抱着怀里的光影,轻轻摇晃,用破碎的嗓音,唱起了那首唱过无数遍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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