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场宣布计件工资的全厂大会之后,整整一个星期,安平玩具厂里的空气都变得不一样了。
那是一种紧绷充满了火药味,又夹杂着某种野性渴望的奇特氛围。
车间里再也听不到闲聊的声音。
工人们彼此之间话都少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机器更加卖力的轰鸣声。
他们看身边工友的眼神,不再是过去那种单纯带着乡里乡亲情分的和善,更像是在打量一个需要超越的对手。
“哎,李哥,你今天这批活儿干得可真快啊!”
“快啥呀!离了人家王建军还差得远呢!我瞅着他那速度,今天少说也得奔着五块钱去了!”
“五块钱?!我的天,他这是不要命啦!”
类似的对话,每天都在车间的角落里低声响起。
每个人都在暗中较劲,都在心里默默计算着自己和别人的差距。
车间主任晏建军,成了全厂最忙碌,也是最招人恨的人。
他手里多了一个厚厚的,用牛皮纸做封面的大本子。
每天,他就抱着这个本子在车间里来回地巡视,像个最严苛的监工,非常严谨地记录着每个工人的生产数量。
今天你打磨了三百二十一个积木块。
明天她组装了五十六个木头小人。
这一切都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记在他的那本黑皮封面的账本上。
这本账本在工人们眼里,既是通往美好生活的功劳簿,也是决定他们命运的生死簿。
那些手脚麻利干劲十足的工人,每天看到晏建军过来,都会下意识地挺直腰杆,手上的动作更快了几分,恨不得让他把自己每一个成果都看得清清楚楚。
而那些依旧改不掉骨子里懒散习性的刺头们,比如赵二狗那伙人,一看到晏建军的身影就心里发怵,眼神躲闪,手上的动作也只是装模作样地比划几下。
他们心里还抱着一丝侥幸。
“哼,装模作样!我就不信了,他还能真不给发钱?”赵二狗趁着晏建军走远,对着身边的刘懒小声嘀咕,“大家都是一个村的,低头不见抬头见,他能把事儿做得那么绝?”
刘懒也缩了缩脖子,附和道:“就是!我看啊,这就是吓唬人哩!到头发钱的时候,肯定还是大差不差!”
他们还就不信了,那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厂长真敢打破这几十年来大锅饭的传统?
-
星期五下午。
就在临近下工的时候,晏明洲再次让晏卫国用大队的铁皮喇叭通知了全厂。
“通知!通知!今天,是咱们厂实行计件工资以来,第一个发薪日!下工后,所有工人还是到工厂大院里集合!现场发工资!”
这个消息,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就在所有工人的心里激起了千层浪。
要发钱了!
这个星期自己到底能拿到多少钱?
那些拼了命干活的,是不是真的能拿到比以前多得多的工资?
而那些磨洋工的,又会面临怎样的审判?
一时间,所有人的心里都像是揣了一只兔子,七上八下的。
下工的铃声一响,工人们便潮水般地从各个车间里涌了出来,聚集到了那片熟悉的空地上。
这一次,没有人再交头接耳,没有人再嬉笑打闹。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一双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用木箱子搭起来的临时高台上。
晏明洲依旧是那副平静的表情,他站在台子中央,身边是晏卫国和晏建军,还有抱着一个大账本的晏小雅。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一次在台子的一侧,还放着两只鼓鼓囊囊的军绿色帆布大邮包。
那是晏明洲今天特意让晏卫东从县城的银行里取回来的。
“人都到齐了吧?”
晏明洲环视了一圈台下,淡淡地开口。
“既然都到齐了,那废话不再多说,我们现在就开始发工资。”
他对着晏卫国和晏建军使了个眼色。
两人立刻会意,走上前,一人一边将那两只沉甸甸的帆布邮包,抬到了台子正中央的一张长条桌上。
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邮包的拉链,“唰”的一声拉开!
哗啦——!
在场的所有人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两只邮包里,装得是满满当当的钱!
全都是崭新的,一沓一沓的用牛皮纸条捆得整整齐齐!
有红色的大团结,有青色的五元,有棕色的两元,还有绿油油的一元。
五颜六色的钞票,在院子里那几盏昏黄的电灯泡的照射下,散发着一种令人疯狂的光晕!
晏卫国和晏建军,面无表情地将那些钱,一沓一沓地从邮包里取出来,然后像砌墙一样,整整齐齐地在桌子上垒了起来。
很快,一张完全由钞票砌成的钱墙就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这面墙不高,但它带来的视觉冲击力却是前所未有的!
在那个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没见过超过一百块现金的年代,这样一堵用真金白银堆砌起来的钱墙,像一把最锋利的锥子,狠狠地刺进了每一个人的眼睛里,也刺进了每一个人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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