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陈锋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楼道尽头的黑暗中,林婉秋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背靠着那扇新刷了油漆、依旧残留着淡淡味道的木门,缓缓滑坐到冰冷的地面上。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不是因为悲伤,而是一种极度的茫然和恐慌——她竟然把全家最后的活命钱,给了那个她发誓再也不会相信的男人!
她不知道自己在地上坐了多久,直到里屋传来朵朵睡梦中不安的呓语“爸爸……”,才猛地惊醒。她胡乱地抹了把脸,挣扎着站起身,脚步虚浮地走回屋内。
昏暗的灯光下,女儿睡颜恬静,小手还无意识地抓着陈锋睡过的那侧空荡荡的枕头。林婉秋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疼。她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开始机械地收拾陈锋留下的些许痕迹——叠好他换下的旧衣服,擦干净他用过饭碗的桌子……
当她拿起那个陈锋背过的、空荡荡的旧军用挎包,准备将它塞进柜子角落时,手指却触碰到了侧袋里一个硬硬的小卷。是她的手帕包?他……他没带走?
她急忙掏出来,打开,那五元钱和粮票原封不动地卷在里面。他为什么不带走?是忘了?还是……
不对!林婉秋的心猛地一跳,手指在挎包侧袋里又摸索到一张折叠起来的、从旧作业本上撕下来的纸条。
她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手指颤抖着,几乎是粗暴地将那张纸条展开。上面是陈锋那略显潦草、却一笔一划写得极其用力的字迹:
「婉秋:
钱和票你收好,家里不能一分钱没有。我带的钱够用。
别怕,等我。
最多十天,一定回来。
灶台左边那块松动的砖后面,我留了二十块钱应急,别让妈知道。
照顾好自己和朵朵。
短短几行字,林婉秋来来回回看了不下十遍。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重重敲打在她冰封的心墙上。
他没拿走她最后的钱!他甚至……还在家里藏了应急的钱!“别让妈知道”……他连她母亲会来搜刮都考虑到了!“别怕,等我。”……这简短的承诺,在此刻看来,竟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有分量。
这一夜,林婉秋彻夜未眠。她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看着窗外天色由浓墨转为鱼肚白,脑子里如同有两个小人在激烈地打架。
一个声音尖利地喊着:“别傻了!林婉秋!狗改不了吃屎!他这就是演戏!等他赔光了钱,回来只会变本加厉!那二十块?指不定是从哪儿偷来的!”
另一个声音,却微弱地反驳着:“可他救了朵朵……他修了家门……他上交了所有钱……他甚至……记得给你和朵朵买糖,记得朵朵怕风……这次,会不会……真的不一样?”
两种念头疯狂撕扯着她。前世的绝望和今生的细微希望,在她心中展开了拉锯战。
第二天一早,朵朵醒来,发现爸爸不在,小嘴一瘪又要哭。林婉秋抱着女儿,第一次没有用沉默应对,而是学着陈锋的样子,用尽量平静的语气安抚:“朵朵不哭,爸爸去给朵朵挣钱买新裙子了,过几天就回来。”
她抱着女儿,鬼使神差地走到灶台边,摸索着左边那块砖。果然,是松动的!她小心翼翼地抠开,里面赫然卷着两张崭新的“大团结”!
二十块钱!他真的留下了应急的钱!
这一幕,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她心中名为“绝对怀疑”的堤坝。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邻居王大姐的声音:“婉秋?在家不?” 语气里带着试探和好奇。
若是以前,林婉秋必定是缩在家里不敢应声,怕人看笑话。但今天,她深吸一口气,拍了拍怀里的朵朵,走过去拉开了门。
王大姐看到她,立刻堆起笑脸,眼神却不住地往屋里瞟:“哟,真在家呢!我听人说,你们家陈锋……昨天买肉了?今天这是……出门了?”
林婉秋抱着朵朵,身体虽然依旧单薄,但脊背却下意识地挺直了一些,她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嗯,他出去办点事,过几天回来。”
没有哭诉,没有抱怨,只有一种近乎坦然的平静。
王大姐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是这个反应,干笑两声:“办事好啊,办事好……那个,我看你家门修好了?还刷了漆?真不错……” 又闲聊了两句,见套不出更多话,便讪讪地走了。
关上门,林婉秋发现自己的心跳得厉害,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陌生的感觉——她似乎,第一次,没有在邻居窥探的目光下感到无地自容。
接下来的两天,林婉秋严格按照陈锋纸条上的嘱咐,精打细算地过日子。她用陈锋留下的钱,买了米面,甚至敢买一小块豆腐给朵朵改善伙食。她不再整天愁眉苦脸,偶尔还会带着朵朵在楼下晒晒太阳,虽然依旧沉默,但眉宇间那股化不开的死气,似乎淡去了不少。
她开始留意报纸上的消息,虽然看不懂经济版块,但会下意识地寻找“长春”或者“君子兰”的字眼。她甚至开始计算着日子,一天,两天……离陈锋承诺的“十天”,还有多久。
第三天下午,她抱着朵朵,再次站到了供销社的布匹柜台前。这一次,她看的不是处理的次品布,而是一捆颜色鲜亮的、翠绿色的毛线。
她犹豫了很久,最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对售货员轻声却清晰地说道:“同志,麻烦你,给我拿两斤这个绿色的毛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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