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段河面,仿佛是用尽了他生命中最后一丝气力才挣扎而过。木桨早已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每一次抬起、划下,都伴随着肌肉撕裂般的酸痛和肺部如同风箱般的剧烈喘息。冰冷的河水几乎淹到了船舷,那艘破旧的小船每一次摇晃都让人感觉下一秒就会彻底解体,沉入这无尽的黑暗深渊。
对岸那片模糊的、芦苇丛生的黑色轮廓,在视野中不断晃动、放大,却又仿佛永远无法真正触及。意识在极度的寒冷、疲惫和缺氧中变得模糊,只剩下最原始的、近乎本能的执念在驱动着手臂——划过去,划过去,划过去……
终于,船底传来一声沉闷的、令人心安的摩擦声。
触碰到了!
不是淤泥,而是较为坚实的、布满砾石的河滩!
陈默几乎是在感觉到的瞬间,就抛弃了那支救了他也几乎耗尽他生命的木桨。他像一头濒死的野兽,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从几乎沉没的船帮边翻滚而下,“噗通”一声摔进齐腰深的冰冷河水中。
刺骨的寒意再次席卷全身,但他顾不上这些了。双脚踩在河底粗糙的沙石上,一种近乎虚幻的踏实感从脚底传来。他踉跄着,跌跌撞撞,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棉花上,又像是挣脱着无形的枷锁,拼命地向着岸上走去。
河水阻力巨大,腿脚早已虚软不堪。他摔倒,呛进浑浊冰冷的河水,又挣扎着爬起,再摔倒,再爬起……身后,那艘完成了最后使命的破木船,被水流轻轻推着,打了个转,然后缓缓地、沉默地沉入了水中,只留下一串细微的气泡,随即消失无踪。
最后几步,他几乎是手脚并用,从冰冷的河水中爬上了相对干燥的岸滩。当他的手掌和膝盖 finally 离开水流,接触到真正岸上的、带着些许湿气的土壤和粗糙砂石时,他全身的力量仿佛瞬间被抽空,整个人如同断线的木偶,彻底瘫软在地,脸埋在混合着腐烂水草和泥土气息的地面上,只剩下剧烈到几乎痉挛的喘息和咳嗽。
精疲力尽。
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抗议,每一根骨头都像是散了架。背后的伤口经过河水的长时间浸泡和最后的挣扎,传来一阵阵灼热和撕裂混合的剧痛,但他已经连抬起一根手指去触碰的力气都没有了。寒冷深入骨髓,让他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
他就这样瘫在冰冷的河滩上,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直到那几乎炸裂的肺叶稍稍平复,眩晕的大脑重新获取了一点可怜的氧气,他才极其艰难地、一点点地抬起头。
眼前一片模糊,只能看到近处深色的泥土和远处更加浓重的黑暗。
这里……是哪里?
他挣扎着翻过身,仰面朝天,看向天空。依旧是那片陌生的、星斗稀疏的南国夜空,与河对岸似乎并无不同。空气中也弥漫着类似的热带丛林特有的、湿润的腐殖质气息。
但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极其细微的差异感,还是如同蛛丝般飘过他近乎麻木的神经。
是土壤的气味?似乎比记忆中对岸的泥土少了些许黄土的腥气,多了点别的什么说不清的味道。
是声音?远处丛林传来的虫鸣鸟叫,频率似乎有极其微妙的差别。
还是仅仅只是一种心理作用?一种跨越了某种无形界限后的自我暗示?
他不确定。他没有任何可靠的地理参照物。那条作为界河的湄公河,在黑暗中看起来两岸并无区别。
但他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清晰地告诉他:你过来了。你离开了那个充斥着电诈园区、器官贩子、坎吉搜捕、梭温火并的噩梦之地。至少,暂时离开了那个最初将他吞噬、并不断试图将他彻底碾碎的地狱圈。
一种巨大到近乎虚脱的 relief (解脱感),如同暖流般稍稍缓解了身体的冰冷。他没有欢呼,没有雀跃,甚至没有一丝笑容。所有的情绪早已在无尽的苦难和挣扎中被磨平,只剩下一种尘埃落定的、近乎空洞的平静。
他还活着。
他踏上了异国的土地。
这就够了。
然而,这种解脱感仅仅持续了极其短暂的一瞬,就被一种更加根深蒂固的、如同本能般的警惕所取代。
危险并未解除。
甚至可能更加微妙和未知。
这里是什么国家?泰国?老挝?还是缅甸的另一个邦?
这里的法律和秩序如何?对非法入境者的态度是怎样的?
刚才的巡逻艇是否已经记录甚至发现了他?会不会有地面部队沿着河岸搜索?
这片陌生的丛林里,又藏着什么样的危险?不同的野兽?不同的武装势力?甚至不同的“规则”?
他猛地撑起身体,强忍着全身散架般的剧痛和眩晕,警惕地环顾四周。
他现在所处的位置是一片狭窄的河滩,身后是滔滔江水,前方则是更加茂密、幽深、看不到尽头的丛林,在夜色中如同匍匐的巨兽,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这里绝非久留之地,太暴露,太容易被人从河面或对岸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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