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拉伸又压缩。
自那块石头边的“交换”发生后,陈默的世界就只剩下两件事:隐藏,以及观察依兰的反应。
那一整天,他都像一只受惊的鼹鼠,将绝大部分身体藏在岩缝深处,只露出一双布满血丝、警惕到了极点的眼睛,死死盯住那座高脚屋。每一次心跳,都似乎与河流的澎湃不合时宜地同步撞击着他的耳膜。
他看见依兰像往常一样劳作,打水、收拾晾晒的鱼干、修补渔网。但细微之处,已然不同。她变得更加沉默,动作间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紧绷,目光会时不时地、极其快速地扫过河滩与丛林,尤其是他藏身的这片岩区。每一次她的目光扫来,陈默都感觉自己的皮肤像被冰冷的针尖刺了一下,呼吸骤停。
她发现了。她没有声张。但她会怎么做?
那条鱼和那捆柴火,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过后,留下的却是更令人窒息的寂静和未知。陈默无法判断这沉默的背后,是默许,是怜悯,还是暴风雨前更危险的酝酿。岩恩知道了吗?那咳嗽不止、眼神锐利如老鹰的老人,是否正躲在竹墙的缝隙后,用更深的敌意审视着外界?
这种悬而未决的猜测,比直接的追捕更消耗人的心神。陈默的伤口在隐隐作痛,饥饿感如同附骨之疽,但精神上的煎熬才是主旋律。他后悔了吗?或许有一瞬。那微小的“交换”举动,打破了他绝对隐匿的状态,将他的一丝气息暴露在了这片充满敌意的空气里。但另一种更顽固的情绪压倒了后悔——那是一种扭曲的、近乎偏执的“清算”。他不愿欠下任何东西,尤其是善意,在这人间地狱的边缘,善意太珍贵,也太沉重,他怕自己还不起,更怕这善意最终被证明是幻觉,会带来更深的绝望。
黄昏再次降临,河面被染上一种不祥的、浑浊的绛紫色。天气闷热得令人窒息,厚重的云层低低地压着河面,预示着又一场暴雨即将来临。蚊虫嗡嗡作响,疯狂地围攻着任何暴露在外的皮肤。
高脚屋里亮起了微弱的光,大概是油灯。依兰的身影在窗后晃动了一下,然后,门吱呀一声轻响。
陈默的心脏猛地一缩,全身肌肉瞬间绷紧,手下意识地摸向了那把缴获来的、锈迹斑斑却被他磨出些许寒光的匕首。他像石像一样凝固在原地,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
依兰走了出来,手里似乎拿着一个不大的、用芭蕉叶包裹的东西。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走下木梯,而是站在廊台上,目光再次投向了他藏身的方向。
这一次,她的目光没有快速扫过,而是停留了。虽然她不可能在昏暗的光线下和茂密的植被掩护中准确找到他,但陈默确信,她知道他就在这一片。
她在看什么?等待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依兰就那样站着,似乎在犹豫,在挣扎。陈默甚至能想象出她内心正在进行的激烈斗争:同情与恐惧,善良与自保。
终于,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走下了木梯。但她没有走向河边,也没有去做别的家务,而是径直朝着陈默藏身的岩区方向,走了过来!
一步,两步……她的步伐很慢,带着明显的迟疑和恐惧,双手紧紧攥着那个芭蕉叶包,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她过来了!她想干什么?揭露他?引诱他出来?还是……?
无数的危险可能性在他脑中炸开。这是陷阱吗?岩恩是不是拿着鱼叉跟在她后面?或者更远处,是否有坎吉的人已经包围了过来?他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啸着危险!快逃!或者……在她发出信号前,扑上去!
杀戮的念头如同毒蛇的信子,再次从他心底探出头。只要威胁到他的生存,无论对象是谁……
依兰在距离岩堆大约二十米的地方停了下来。这个距离,已经远远超出了安全范围,对于两个彼此心怀恐惧的人来说,几乎是面对面了。陈默能清晰地看到她脸上紧张的神色,甚至能听到她因为害怕而略微急促的呼吸声。
她再次警惕地回头望了望高脚屋的方向,屋内的灯光依旧,岩恩的咳嗽声没有响起,周围只有风声和水声。
她转回头,面对着那片沉默的、可能隐藏着危险“野兽”的岩石,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在这里,任何不寻常的声响都可能引来灾祸。
然后,她举起了手。
陈默的身体绷得像拉满的弓,匕首的握柄被他攥得死紧,几乎要嵌进掌骨里。
但依兰的手并没有指向他,也没有做出任何具有攻击性或召唤性的动作。她只是用手,开始笨拙地、急切地比划。
她的手势很生疏,显然并不精通此道,更像是情急之下本能地沟通方式。
她先是指了指自己,然后指了指陈默藏身的大致方向,双手合十放在脸颊边,做出一个“休息”或“需要”的姿势,接着,她用一只手模仿着撕扯东西的动作,另一只手则虚虚地在自己的手臂、腿上的伤口位置附近轻轻点了点。随后,她将那个芭蕉叶包裹小心地放在脚边一块稍微干净的石头上,打开一角,里面露出一些白色的、颗粒状的东西——是盐!还有一小卷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旧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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