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听筒冰冷的塑料外壳,贴在陈默的耳廓上,那寒意似乎能直接钻入他的颅骨。线路里传来细微的、规律的忙音,像某种倒计时的钟摆,敲打着他早已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他能感觉到身后打手灼人的目光,以及更远处,王经理那如同毒蛇般审视的视线。周围是其他“猪仔”被打骂的惨叫声、哀求声,构成了一幅地狱般的背景音。
五分钟。
他只有这短短的五分钟。
这可能是他人生中最后与外界、与亲人产生联系的五分钟。也可能是将他父母一同拖入深渊的五分钟。
听筒里的忙音骤然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细微的电流嘶声,然后,一个遥远而熟悉、却又无比憔悴苍老的声音,颤抖着传了过来。
“喂……喂?哪个?”
是父亲。陈建国。
那一瞬间,巨大的酸楚和难以言喻的痛苦如同巨浪般冲击着陈默的心脏,几乎要将他强装的冰冷外壳彻底冲垮。他仿佛能看到父亲佝偻着背,拿着那部老旧的手机,脸上带着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对陌生来电的恐惧。家里的境况,他比谁都清楚。这通电话,对他们而言,绝非惊喜,只能是惊吓。
“爸……”陈默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得几乎不像他自己的。他必须极度控制,才能不让声音里的颤抖泄露出去。他不能哭,不能哀求,那只会让父亲更加崩溃,并且立刻会引起身后打手的警惕。
“默娃?是默娃吗?!”陈建国的声音猛地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急切,“你在哪?!你咋个好久没消息了?!你妈天天念叨你,眼睛都要哭瞎了!你……”
“爸!听我说!”陈默粗暴地打断父亲连珠炮似的追问,语气又急又冲,甚至带着一种极不耐烦的暴躁。他知道,只有这种态度,才最符合一个被“高薪工作”困住、心烦意乱的“成功”人士,才能最大程度地迷惑监听者,也才能……掩盖他真正想要传递的信息。
“我没事!我好得很!”他语速极快,几乎不给父亲插话的机会,“这边项目赶进度!封闭开发!信号也不好!赚大钱哪那么容易!”
电话那头的陈建国似乎被儿子这反常的粗暴和“上进”噎住了,一时没了声音。
陈默的心在滴血,但他不能停。他必须把戏演下去。
“现在有个天大的好事!公司内部认购原始股!机会难得!错过了要后悔一辈子!”他开始背诵被打手塞到眼前的、标准的勒索脚本,声音刻意提高,显得兴奋而狂热,“只要三十万!对!三十万!马上打到我发给你的账户上!快!错过了就没名额了!”
他几乎是吼出了那个天文数字。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过了好几秒,才传来陈建国近乎崩溃的、带着哭腔的声音:“三……三十万?默娃……你……你是不是被人骗了?俺们家哪来的三十万啊……你妈的药都快断了……上次借的钱还没还……俺……”
“别说这些没用的!”陈默厉声呵斥,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痛得几乎痉挛,但他的语气却愈发显得蛮横和不近人情,“想想办法!去借!去贷款!把我爷那老屋抵押了!必须搞到钱!这是命令!听见没有!这是你儿子唯一出人头地的机会!”
他疯狂地嘶吼着,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反复捅刺着自己和电话那头的父亲。他看到身后的打手脸上露出满意的、残忍的笑容,似乎很欣赏他这种“投入”的表演。
但就在这疯狂的、符合脚本的表演间隙,在一声声粗暴的催促和“命令”中,陈默的语调极其微小地、难以察觉地发生了一丝变化。他的语速在某个瞬间稍微放缓,声音里那股虚假的狂热底下,透出一股极力压抑的、真正的绝望和恐惧。他的呼吸变得沉重,甚至带着一丝极其细微的、被强行扭曲的哽咽。
尤其是在说出“命令”、“必须”、“唯一机会”这些词语时,他的咬字格外用力,甚至有些变形,仿佛这些词灼伤了他的舌头。
——“命令”……儿子怎么会用这种词对父亲说话?
——“必须”……这背后是怎样的强制和威胁?
——“唯一机会”……是不是意味着,搞不到钱,就没了活路?
他在赌。赌父亲那庄稼人的直觉,赌那份深藏在血脉里的、对儿子最深刻的了解,能否听懂这用极度扭曲的方式传递出的、血淋淋的真相和绝望的警告!
“默娃……你……”陈建国的声音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和痛苦,他似乎真的感觉到了某种极度的不正常,儿子的话像是对的,又每一个字都透着邪性,“你到底咋了?你是不是……”
“快打钱!账户记住了!别啰嗦!没时间了!”陈默再次粗暴地打断,不给他深思和追问的机会。他不能说得太明白,那会立刻被切断通话,并招致灭顶之灾。他只能寄希望于那一点点反常的语调,那几个被异常重读的词语,能在父亲心里种下怀疑的种子,让他千万不要去做那徒劳的、并且会毁掉这个家的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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