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兆谦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指尖轻轻敲打着那份《中央无线电器材厂计划书》与罗云净的《技术可行性初评意见》。窗外梧桐叶沙沙作响,他的眼神却比金陵的雨更冷。
好一个打破封锁,自主生产他低声自语,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这份由沪上总办公厅和高思远派系力推的计划,表面光鲜,内里却漏洞百出。而罗云净那份意见书,就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将华丽外衣下的脓疮一一剖开。
石英晶体振荡器全赖进口……优质云母片国内无厂能造……将电力电瓷与高频材料混为一谈……陈兆谦轻声念着罗云净批注的要点,眼中精光一闪,云净啊云净,你这一刀,插得正是地方。
他按铃唤来机要秘书:备车,我要去见委员长。
黑色的轿车径直驶向黄埔路,陈兆谦坐在车里闭目养神,心中却已推演过无数可能。这份计划书背后牵扯的利益网络错综复杂,沪上那帮人想要绕过资委会直接布局,胃口未免太大。
既要敲打,又不能撕破脸。他睁开眼,目光锐利,这份意见书,就是最好的分寸。
委员长官邸里,陈兆谦将两份文件并列放在红木桌上:请委座过目。一份是沪上力推的无线电厂计划,一份是技术审核科的初评意见。
他特意将罗云净的意见书放在上面。
委员长缓缓翻阅,目光在技术风险与不确定性处停留良久。当看到电力绝缘电瓷与高频性能混为一谈时,眉头微微蹙起。
这个罗云净,就是你说起过的那个年轻人?委员长突然问道。
正是。陈兆谦恭敬回答,云净留学德国专攻机电,回国后一直在技术岗位,做事向来严谨。
严谨是好事。委员长合上文件,但建设国防,也不能太过保守。
陈兆谦心领神会:委座明鉴。正因事关国防,才更要稳妥。若仓促上马,半途而废,不仅浪费国帑,更会打击国际观瞻。云净建议组织专家论证,分阶段核准预算,正是为了确保项目真正落地。
他特意加重了真正落地四个字。
委员长沉吟片刻,拿起钢笔在计划书上批阅:
着资委会组织专家详加论证,若确有必要,可分阶段实施。切忌好大喜功。
放下笔,委员长看似随意地问:兆谦,你觉得这个罗云净,放在审核科是不是大材小用了?
陈兆谦心中一动,面上却不露声色:云净确实才干出众,不过年轻人还需要历练。在审核科把把关,对他的成长也有好处。
从委员长官邸出来,陈兆谦坐进车里,长长舒了口气。
这一局,他赢了。
委员长的批示看似折中,实则否定了项目快速推进的可能。切忌好大喜功五个字,更是对沪上派系的当头棒喝。
而更让他在意的是委员长对罗云净的关注。这既是机遇,也是危险。
回到资委会,他立即召见罗云净。
委座看了你的意见书。陈兆谦开门见山,批示要组织专家论证,分阶段实施。
罗云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平静:这是委员会领导有方,云净只是尽本职而已。
不必过谦。陈兆谦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的专业素养,上面都看在眼里。不过……
他顿了顿:沪上那边,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张科长找过你了?
罗云净点头:前几日约我在醉仙楼吃饭,意在施压。
果然如此。陈兆谦冷笑,他们越是着急,越说明这计划有问题。你继续按程序走,该论证就论证,该审核就审核。记住,你现在站在理上。
云净明白。
待罗云净离开后,陈兆谦走到窗前,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
风起了,这场围绕无线电厂计划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而他与罗云净都不知道,数日后,委员长的批示会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头,在金陵官场激起层层涟漪。
切忌好大喜功五个字,被陈兆谦一系的人有意无意地传扬开来,成了挂在沪上派系脸上的一记无形耳光。高思远在总办公厅的会议上,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反击来得迅疾而刁钻。
三天后的《金陵新报》上,刊登了一篇署名的评论文章,题为《慎防技术官僚误国》。文章不点名地批评某些留洋归来的年轻官员,以技术之名行掣肘之实,以程序之规阻建设大业,字里行间将罗云净描绘成一个不懂国情、只知死抠条文的书呆子。
几乎同时,资委会内部开始流传一些小道消息:罗云净在审核科权力过大,与商界过从甚密。
他们这是要毁掉云净的前程,进而打击主任的威信啊。胡为缮从沪上打来电话,语气忧心忡忡,这边压力很大,有人已经在质疑,我们资委会是否已经效率低下到需要一个科长来决定重大项目的生死。
陈兆谦放下电话,眼神冰冷。他唤来心腹,低声嘱咐了几句。
第二天,几位在学术界颇有清望的专家相继在《中央日报》发表文章,论述重大工业项目建设中科学论证技术理性的重要性。同时,资委会监察室披露了去年某个仓促上马、最终烂尾的军工项目细节,虽未明说,但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在敲山震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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