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的秋意又深了一层,梧桐叶大片凋落,铺满街道,被车轮碾过时发出沙沙的脆响,更添几分萧瑟。技术研究室内,却是一番截然不同的火热景象。
首批五十套测距仪的成功交付与前线反馈回来的嘉许,如同给整个项目组注入了一剂强心针。廖永兴整日红光满面,走起路来虎虎生风。罗云净作为核心功臣,声望在研究所内一时无两。就连之前因申城风波而偶尔流露探究目光的同事,此刻见到他也更多是真诚的敬佩与热络。
然而,罗云净心底那根弦却从未放松。他知道,眼前的繁盛如同秋日暖阳,美好却短暂,潜藏的寒意随时可能袭来。他越发谨慎,将全部精力投入到第二批一百套测距仪的量产督导中,几乎以厂为家。每一个环节他都亲自过问,核对数据、检查工艺、解决突发问题,表现出的专注与苛刻甚至超过了以往。
这种近乎苦行僧般的投入,不仅确保了生产进度与质量,更在无形中为他构筑起一道坚固的屏障。所有人都看到,罗工程师眼里只有技术和生产,心无旁骛。任何试图从工作态度上质疑他的声音,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这日,他正在车间与刘股长讨论一个轴承座散热改良方案,秘书匆匆跑来:“罗工,廖总工来了,同行的还有两个本部派来的调查人员,您快去办公室一趟。”
刘股长等人脸上顿时露出担忧之色。罗云净面色平静,放下手中的图纸,对刘股长点点头:“按我们刚才议定的方案先做试样,我回来验收。”
他脱下工装,仔细挂好,又就着厂区公用的水龙头洗了把脸,擦干手,这才不疾不徐地朝办公楼走去。
办公室里气氛凝重。与廖永兴同来的是一位戴着金丝眼镜、面色严肃的中年官员,身后跟着一名年轻些的随从,两人神情冷峻。廖永兴正陪着笑,额角却隐隐见汗。
云净,你来了。廖永兴连忙介绍,这位是本部派来的调查专员张专员。张专员,这就是我们研究室的顶梁柱,罗云净工程师。
张专员打量了罗云净一眼,目光锐利,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罗工程师,真是年轻有为啊。我们有些情况需要你配合了解,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罗云净被带走隔离审查。技术研究室的项目再次陷入停滞,廖永兴的力保在程序正义面前也显得苍白无力。 他被带往一处秘密地点,安置在二楼尽头的一个房间。屋内陈设简单,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窗户也从外面被钉死了。
审查持续了四天。每天都有不同的人前来问话,有时是张专员亲自来,有时是他的随从,还有两次是陌生面孔。问题围绕着他在沪上的经历、与舅舅沈国钧的关系、在技术研究室的工作细节,甚至细致到某个周末他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
罗云净始终保持镇定。对技术相关的问题,他对答如流,展现出专业素养;对个人经历的问题,他谨慎回答,既不回避也不多言。每个夜晚,当房间里只剩他一人时,他会仔细回想白天的每一句问答,确保没有任何疏漏。
第三天下午,张专员亲自前来,将一叠材料放在桌上:罗工程师,在沪上逗留期间,除了你舅舅和那位林秘书,你可还接触过别人?
罗云净面色平静:没有,我办理完借调手续,拿着光学仪器模块就返回金陵了。
那么你舅舅沈国钧的事情,你了解多少?张专员的目光如炬。
舅舅在央行任职,我从事技术工作,领域不同,我舅舅很少与我谈及工作上的事。罗云谨慎地回答,而且,这次去沪上借调光学仪器模块,是我回国后第一次见到我舅舅。
第四天早上,问话的气氛明显缓和。前来问话的年轻官员甚至给他带来了一份当天的报纸。罗工程师,你的情况我们已经基本了解。出于程序需要,还得请你再耐心等待一下。
当天傍晚,廖永兴亲自来接他。云净,委屈你了!都查清楚了,完全是一场误会!廖永兴握着他的手,语气中带着歉意和欣慰,都是申城那边的事情牵连的,现在水落石出了,与你毫无干系!
罗云净只是淡淡一笑:让廖总工费心了。第二批测距仪的生产进度耽误不得,我明天就回车间。
廖永兴脸上欣慰之余,却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欲言又止。罗云净敏锐地察觉到,开口问道:“廖工,还有什么事吗?”
廖永兴叹了口气,压低声音:“你调往筹备处的调令……被撤回了。”
罗云净心里一松,笑着说:“廖工,我更愿意留在研究室。”
廖永兴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动容。他看着这个才华横溢的年轻人,一时百感交集。他猛地伸出手,重重地拍在罗云净的胳膊上,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好!好小子!好!太好了!这话可是你说的!可不许反悔!”
他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你可是不知道,为这个事我憋闷多久了!上面一张纸就要调走我的顶梁柱,我这心里……唉!现在好了!什么筹备处,不去也罢!就在这儿干!咱们爷俩一起,还能搞出更多名堂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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