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明元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心潮强行压下,脸上已恢复了一贯的沉静。他轻轻拍了拍父亲冰凉颤抖的手,低声道:“父亲,宽心,一切有儿子。”
书房外,钱副官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罗明元。他身后,是数十名荷枪实弹、杀气腾腾的士兵,彻底堵死了所有去路。
罗明元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长衫,稳步走出大门,目光平静地迎向钱副官:
“不知督军相召,所为何事?”
“何事?”钱副官嗤笑一声,侧身让开,一名士兵捧着一个托盘上前,上面正是那尊从南门搜出的白玉观音,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罗大爷,这东西,眼熟吧?督军想请您去解释解释,你们家商队运送药材怎么还夹带这种宝贝?这唱的又是哪一出啊?”
罗明元心下一沉,知道抵赖已是无用,今日绝难善了,他微微颔首:“既是督军相请,罗某自当从命。只是家父年迈,方才受惊,可否容罗某进去稍作安排,安抚老父,即刻便随副官前往?”
“请吧!可不要让督军久候。”钱副官说完手一挥,立刻上来两个士兵用枪指着罗明元。
老太爷罗仲平踉跄抢到门边,枯瘦的手紧紧握住儿子的手臂,老泪纵横,嘴唇剧烈颤抖着,千言万语堵在喉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唯有手指的力度透露出无比的惊惧与担忧。
罗明元回握住父亲的手,极快极轻地按了一下,递过一个坚定的眼神,低声道:“保重身体,等儿子回来。”随即毅然转身。
“走吧,罗大爷!”钱副官催促道。
罗明元整了整衣襟,坦然走向押解的士兵。
在罗明元被带离的同时,一处伪装成柴堆的暗道悄然开启,罗明博神色仓惶地钻了出来,此地正是罗家秘密控股的“通源钱庄”后院。他将值守的掌柜吓了一跳。
“快!”罗明博气息未定,急速低语,“我大哥出事了!督军府动了手!立刻传信给所有未离开的掌柜,放弃所有账册、票据和现洋,化整为零,分散乔装离开!已出发的队伍按三号预案立刻变更路线,放弃原定汇合点,向第二备用地点疏散!”
他语速极快,指令清晰。另一名身手矫健的伙计,则毫不犹豫地钻回暗道,从另一条更为隐秘的支线潜出,像一滴水融入大海般消失在南城错综复杂的小巷里,负责将警报传递出去。
督军府书房内,西洋自鸣钟滴答作响,声音在压抑的寂静中被无限放大。罗明元被带了进来。钱副官将那尊白玉观音像轻轻放置在桌上。
吴督军并未坐在他那宽大的办公桌后,而是背着手,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墙上的一幅《猛虎下山图》。
“明元来了,你家收藏的这幅黄荣的《猛虎下山图》着实不错。”吴督军缓缓转身,目光如实质般落在罗明元身上,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玩味的审视,“说说吧,这是怎么回事?我让你们筹款,你们倒好,给我演了一出‘暗度陈仓’?嗯?”
他踱步到观音像前,用手指弹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啧啧,真是好东西啊。这雕工,这水头,前清造办处的手艺吧?就这么急着送去南方?是觉得我吴某人的地盘,配不上这等宝物,还是觉得我吴某人……守不住这津门?嗯?恐怕,是觉得吴某太贪了吧,嗯?”
话语轻柔,却字字诛心。
罗明元躬身:“督军明鉴……”
“够了!”吴督军突然提高声调,打断了他,脸上那点玩味消失殆尽,只剩下冰冷,他猛地从书桌抽屉里抓出一把文件摔在桌上,“南运的珍宝清单!香港汇丰银行的密押底单!甚至还有给那位张大帅的好处费记录!你罗家百年积累,真是富可敌国啊!”
“罗明元,你是聪明人,别把我当傻子耍。商队、夹层、珍宝、南迁……你玩的一手好金蝉脱壳!可惜啊,壳还没脱利索,就被我捏住了。”
罗明元看到那些文件,瞳孔骤然收缩。
吴督军几步逼近,几乎与罗明元脸贴着脸,逼视着他,压低了声音:“我欣赏你的胆量和手腕,临危不乱,是个人才。可惜啊可惜,你这颗七窍玲珑心,用错了地方!”他猛地后退一步,伸出一根手指,“我现在,给你两条路。”
“一,交出所有资产清单和地契房契,写信,把你南下的老婆、兄弟子侄,都叫回来。以后死心塌地跟着我干,这津城还有你罗家一口饭吃。”
“二,”吴督军冷笑一声,指了指窗外,“城外的海河,宽得很!是让你们罗家上下都去海河底下团圆,还是换个活法,就看你的选择了!”
罗明元沉默着,大脑飞速运转。屈服意味着罗家彻底成为吴督军的钱袋子,且家人回来必为人质。不屈服,此刻便是死路。
半晌,他抬起头,喉结滚动,声音因极度干涩而显得沙哑,却异常清晰:“督军,此事关系我罗氏全族身家性命,非我一言可决。恳请督军……容罗某回去与老父商议。明日此时,必给督军一个明确的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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