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篷船在浓重的夜色中悄然靠岸。此处已是临安城外,远离了城市的喧嚣,唯有寒风掠过枯苇的呜咽和江水拍岸的单调声响。
同船的那名蒙古侍女始终低垂着头,一言不发,动作却异常麻利。她率先跳下船,朝着岸边一片黑黢黢的林地打了个急促的唿哨。
片刻,林中有马蹄声和压低的蒙古语传来。几个穿着皮袄、腰佩弯刀的蒙古兵士牵着几匹马走了出来,目光警惕地扫过江疏影,最终落在那沉默的侍女身上,微微点头示意。
“跟上。”侍女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低沉,说的却是汉语。她翻身上了一匹矮脚马,动作娴熟。
江疏影压下心中的忐忑,依样画葫芦,笨拙地爬上分配给她的马背。马儿不安地打了个响鼻,她赶紧抓紧缰绳,伏低身子。
一行人并未点火把,借着微弱的月光,沿着江边崎岖的小路沉默疾行。冰冷的夜风刮在脸上,如同刀割。江疏影紧紧跟着前面侍女的背影,努力记着曲折的路径和周围的地形特征——这是贺平教她的第一课:无论何时,先找退路。
约莫一个时辰后,前方出现了一片连绵的营地轮廓。篝火星星点点,蒙古包如同巨大的蘑菇散落在河滩平地上,空气中弥漫着烤羊肉、马粪和一种特有的腥膻气味。巡逻的兵士身影幢幢,戒备森严。
侍女领着江疏影径直走向营地边缘一个不起眼的小蒙古包。门口守卫的兵士显然认得她,并未阻拦,只是目光在江疏影身上多停留了一瞬,带着审视。
钻进低矮的帐门,一股混杂着奶制品、皮革和草药的热烘烘气味扑面而来。帐内光线昏暗,只点着一盏羊油灯。地上铺着厚厚的毡毯,散落着一些箱笼和皮袋。除了她们,帐内还有三四名同样装扮的侍女,正默默整理着物品,见到她们进来,只是抬了抬眼,便又低下头去,各自忙碌,气氛压抑。
领路的侍女指了指角落里一堆待整理的皮毛,对江疏影哑声道:“你的活。天亮前,把这些皮子鞣好。”说完,便自顾自走到帐帘附近,靠着一个箱笼坐下,闭目养神,仿佛从未离开过。
江疏影不敢多言,依言走到那堆散发着原始腥气的皮毛前蹲下,拿起粗糙的工具,模仿着旁边侍女的动作,开始鞣制。她的动作生疏笨拙,引得旁边一个年纪稍小的侍女投来好奇的一瞥,但很快就被另一个年长些的用眼神制止。
帐内只剩下工具刮过皮革的沙沙声和外面隐约传来的巡逻脚步声。
时间在压抑的沉默中缓慢流逝。江疏影的手很快被粗糙的工具磨得发红,腰背也因长时间弯腰而酸疼不已。但她不敢停歇,脑中飞速旋转。陆沉舟让她混进来,绝不只是为了鞣皮子。接头暗号、地点她已牢记于心,但机会何时才会出现?
就在这时,帐帘被猛地掀开,一名穿着百夫长服饰、满脸络腮胡的蒙古军官带着一身寒气闯了进来,目光扫视一圈,用生硬的汉语嚷道:“你!还有你!”他随意指了包括江疏影在内的两名侍女,“过来!把这些酒肉送到副使大人的帐里去!快点!”
机会!
江疏影心头一紧,连忙放下工具,和另一名被点到的侍女一起,抬起地上早已备好的一食盒酒肉,低着头跟在军官身后走出帐篷。
副使的营帐位于营地中心位置,更大也更华丽些。帐外守卫明显增多,气氛凝重。军官在帐外通报了一声,里面传来一个略显慵懒的声音:“拿进来。”
江疏影深吸一口气,稳住微微颤抖的手,低头走进营帐。
帐内温暖如春,燃烧着上好的炭火。一位身着锦袍、面容白皙、与周围粗犷环境有些格格不入的蒙古官员正斜倚在软榻上,把玩着一柄镶嵌宝石的匕首。他应该就是那位丢失了鱼符的副使。案几上散落着一些羊皮纸卷和文书。
她们将酒肉轻轻放在案几上,正准备退下,那副使却忽然抬眼,目光落在江疏影身上,用蒙语对旁边的军官说了句什么。军官立刻上前,粗暴地抬起江疏影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
副使打量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兴味,用带着口音的汉语问道:“新来的?汉人?”
江疏影心脏狂跳,尽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惶恐卑微,小声答道:“是…是。”
副使挥挥手,军官松开手。他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并未深究,转而指向案几上一封展开的信件,对那军官吩咐道:“把这封信重新抄录一遍,用朱砂,照旧例密写。”
军官应了一声,却面露难色:“大人,书记官他…喝醉了……”*
副使皱起眉头,显得有些不耐烦,目光再次扫过帐内,最终落在正低头准备退出去的江疏影身上。
“你,”他指了指江疏影,“识不识字?会不会写字?”
江疏影一愣,瞬间意识到这是一个极其关键的时刻。承认,可能获得接触机密的机会,但也意味着极大的风险;不承认,可能就此错过唯一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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