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像是天漏了。
冰冷的雨点密集地砸在青瓦上,发出擂鼓般的闷响,又汇成浑浊的水流,顺着屋檐倾泻而下,在庭院里积起一片片晃动的、映着微弱灯光的浅洼。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挥之不去的土腥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甜腻气息。那气味,让我胃里一阵阵翻搅,冰冷的手脚都蜷缩起来。
我死死贴着密室冰冷潮湿的砖墙,薄薄的门板成了我与外面地狱唯一的阻隔。粗重的喘息声、刀锋撕裂皮肉的可怕闷响、短促凄厉到瞬间被掐断的惨叫……这些声音如同淬了冰的毒针,狠狠扎进我的耳朵,钻进我的骨髓。每一次声响传来,我的身体都会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一下。母亲最后那声变了调的“默儿——”像一把钝刀,在我心口反复切割,留下深可见骨的伤口。我死死咬住自己的拳头,咸腥的血味在嘴里弥漫开来,只有这尖锐的疼痛才能让我勉强保持一丝清醒,不至于立刻崩溃尖叫。
门板下方那条窄窄的缝隙,像一只充满恶意的眼睛,冷冷地窥视着外面正在上演的血腥戏码。昏黄的烛光在地面投下晃动扭曲的巨大黑影。一双沾满泥泞和暗红色污迹的靴子,沉重地踏过我的视线范围。紧接着,另一双熟悉的、母亲常穿的软底绣花鞋无力地拖过地面,鞋尖在地面留下一条断续、粘稠的暗红色轨迹。那抹刺眼的红,像烙铁一样烫在我的视网膜上。
脚步声在门外停下,沉重的压迫感几乎让我窒息。
“老东西,书呢?”一个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暴戾和贪婪。
是父亲的声音,虚弱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用尽了最后的气力:“…做…梦…”
“噗嗤——”
一声令人头皮炸裂的利器入肉的闷响。
门缝下,猛地喷溅开一大片温热粘稠的液体,带着浓烈的腥气,星星点点溅到了我的脸上和手上。那滚烫的触感让我浑身一僵,血液似乎瞬间冻结。
门板下方紧贴地面的地方,有什么东西被猛地塞了进来。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抓。那是一本沉甸甸、硬邦邦的书册,封皮是某种不知名的暗褐色皮革,触手冰凉,边缘镶嵌着磨损严重的金属包角。书册湿透了,带着雨水、泥土,还有一种令人作呕的、浓得化不开的温热液体——血!父亲的血!
我死死攥着这本染血的遗物,指尖深深掐进封皮,指甲几乎要嵌进那冰冷的金属包角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肋骨生疼,每一次搏动都带来尖锐的痛楚。外面,那沙哑的声音似乎低低咒骂了一句什么,接着是拖拽重物发出的摩擦声,脚步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滂沱的雨声深处。
密室里只剩下我粗重压抑的喘息,还有那本仿佛在黑暗中散发着不祥微光的书。它沾满了血,也浸透了父亲最后的意志。冰冷的触感透过掌心直抵心脏,仿佛握住了一块来自地狱的寒冰。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风雨声似乎小了一些。我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推开那扇薄薄的门板。刺鼻的血腥味瞬间像实质的拳头,狠狠砸在我的脸上,呛得我几乎窒息。
客厅的景象,让我眼前一黑,几乎要栽倒在地。
烛光微弱地摇曳着,映照着人间炼狱。父亲倒在离密室门不远的地方,眼睛圆睁着,死死盯着门口的方向,那眼神里有愤怒,有痛楚,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的胸口,一个巨大的血洞正汩汩地向外冒着暗红色的液体,浸透了他身下大片的地板。母亲蜷缩在更远一点的窗棂下,头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歪着,脖颈处一片可怕的暗红。她的一只手向前无力地伸着,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却永远定格在了绝望的姿势。
冰冷的空气里,那股铁锈般的甜腥味浓郁得令人作呕。我踉跄着,扑倒在父亲身边,眼泪不受控制地疯狂涌出,滚烫的泪水滴落在他冰冷僵硬的脸上,瞬间变得冰凉。我徒劳地用手去捂他胸口的血洞,可那温热的血还是源源不断地从指缝里涌出来,怎么也堵不住。
“爹…娘…”喉咙里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巨大的悲伤和恐惧像巨石压在心口,让我喘不过气。我紧紧攥着那本染血的古籍,它是我唯一能抓住的、来自父母的东西。冰冷的书脊硌着我的手骨,一种混杂着绝望、仇恨和某种冰冷决心的东西,在我心底疯狂地滋生、蔓延,如同黑暗中滋生的剧毒藤蔓,紧紧缠绕住我破碎的心脏。
我活了下来。带着那本染血的、名为《幽明录》的古籍,像一个孤魂野鬼,在城市的边缘挣扎。廉价出租屋的窗户永远蒙着一层洗不掉的油腻灰尘,窗外是永不疲倦的城市喧嚣,汽车的喇叭声、小贩的叫卖声、隔壁夫妻的争吵声……所有这些声音都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只有我自己的心跳声,在死寂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空洞地敲打着耳膜。
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疼痛,才勉强压下喉头那股翻涌的腥甜。我缓缓翻开那本《幽明录》。暗褐色的封皮早已被父亲的血浸透,凝结成深黑发硬的斑块,散发着一股陈腐铁锈和阴冷泥土混合的、令人窒息的味道。书页泛黄、脆弱,边缘卷曲,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上面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墨色深沉,笔划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和诡秘。其中几页,暗红的血迹像一朵朵枯萎的彼岸花,洇透了纸背,将那些关于幽冥鬼神的禁忌文字染得更加狰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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