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晨曦,像掺了铁锈的薄纱,吝啬地透过屋顶巨大的破洞,斜斜地切割着产房内弥漫的灰尘和凝固的血腥气。光柱里,细小的尘埃无声地翻滚,如同无数细碎的亡魂在最后的晨光中挣扎。
死寂。
比黑夜更沉、更重。没有风声,没有鸟鸣,只有瓦砾间偶尔滴落的、混着血污的泥水声,敲打着这片被彻底毁灭的坟场。
我瘫在冰冷的、被血浸透的草席上,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腹部撕裂般的剧痛。身体像一具被彻底掏空、又被强行缝合的破布娃娃,只剩下麻木的躯壳和摇摇欲坠的意识。汗水早已干涸,凝结在皮肤上,混合着血污和尘土,带来刺痒和冰冷。
但我的手臂,却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死死地、紧紧地抱着怀中那个小小的、温热的身体。
石头儿。
他沉睡着。粉嫩的小脸贴着我冰冷的胸口,呼吸微弱却平稳悠长。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心口那个微小的金色光点,随着他的呼吸,极其微弱地、安稳地明灭着,像暗夜里唯一不肯熄灭的星火。他小小的拳头无意识地蜷着,抵在我的皮肤上,传来微弱却真实的暖意。这暖意,是这地狱里唯一的锚点,将我几乎溃散的魂魄,一点一点地拉回这具残破的躯壳。
目光,如同沉重的磨盘,艰难地在废墟中移动。
门口。李强半个身体被坍塌的土墙掩埋,露出的半张脸灰败僵硬,凝固着最后的惊骇与难以置信。阿桂婆歪在另一边门框,浑浊的眼睛圆睁,嘴角那丝解脱的惨笑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刺目。婆婆蜷缩在墙角,枯瘦的手指依旧死死抠着地面,断裂的指甲缝里是凝固的黑血,浑浊的眼珠瞪着屋顶的破洞,里面是永恒的恐惧和绝望。
墙角那片泥泞。鬼婴小小的身体蜷缩着,像一堆被丢弃的、沾满泥污的破布。他面朝下,大半边脸埋在污秽里。那只焦黑破碎的右眼看不见了,只露出小半只完好的琥珀色左眼,空洞地对着地面,里面所有的怨毒、疯狂、茫然都消失了,只剩下死水般的沉寂。小小的胸膛毫无起伏,青灰色的皮肤在晨光下泛着一种冰冷的、非人的光泽。没有一丝活气。那场玉石俱焚的撞击,似乎彻底耗尽了他由怨念凝聚的最后一点力量。
院中。断裂的巨大槐树根,如同大地狰狞的伤口。根部旁边,一个微微隆起的新土包,沉默地矗立着。湿冷的泥土还很新鲜,散发着雨后的土腥气。那里埋葬着刚刚沉入地底的巨大骸骨,和它怀中那具小小的、歪斜着脖颈的婴孩骸骨。没有墓碑,没有祭品,只有一片死寂的哀伤笼罩其上,比周围的废墟更加沉重。
结束了。
所有的喧嚣,所有的恨意,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悲鸣,都在这惨淡的晨光里,归于尘土。
只有怀中这个沉睡的婴儿,和他心口微弱跳动的金芒,证明着昨夜那场地狱般惨剧的真实,以及……一个不可思议的奇迹。
剧痛、失血和巨大的精神冲击,如同跗骨之蛆,再次猛烈地撕扯着我。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像被卷入漩涡的碎片,不断地沉浮、旋转。不能睡……不能死……石头儿……他需要我……
我用尽所有的意志力对抗着昏厥的黑暗,牙齿深深咬进干裂的下唇,尝到咸腥的铁锈味。手臂更紧地环抱住怀中那唯一的暖源,仿佛要将自己和他融为一体。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一个时辰。
怀中的石头儿,忽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他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纯净的浅褐色眼眸,如同被晨露洗过的天空,清澈得能映出屋顶破洞外那片灰蒙蒙的天光。他小小的眉头微微蹙着,似乎还带着沉睡初醒的迷茫,随即,那纯净的目光便落在我惨白如纸、布满泪痕和污迹的脸上。
【娘亲……】那稚嫩的声音,带着初醒的懵懂和依恋,直接在我意识深处响起,微弱却清晰。【……痛吗?】
痛?
身体的剧痛仿佛在这一声关切的询问中,被奇异地抚平了一丝。泪水毫无预兆地再次汹涌而出,顺着干涸的泪痕滑落,滴在他小小的额头上。
“不……不痛了……”我哽咽着,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石头儿……娘亲不痛……” 谎言。但此刻,这谎言比任何止痛良药都更有效。
他纯净的眼眸眨了眨,似乎在仔细分辨我话语里的情绪。然后,他那只小小的、粉嫩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笨拙却坚定的力量,从襁褓里伸了出来。
小小的手掌,轻轻地、轻轻地,贴在了我冰冷汗湿的脸颊上。
嗡——!
一股微弱却无比精纯、无比温暖的暖流,如同最温润的泉水,瞬间从他小小的掌心涌出,透过我的皮肤,温和地流淌进我的身体!这股暖流所过之处,那撕心裂肺的腹部剧痛如同冰雪消融般迅速缓解!被怨念撕裂的魂魄仿佛得到了最轻柔的抚慰,那摇摇欲坠的意识如同被注入了一股坚韧的生命力,瞬间稳固下来!甚至连失血带来的冰冷和虚弱感,都被驱散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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