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默地收回手,拖着沉重的身体,一步步挪回自己那个狭小冰冷的房间。关上门,背靠着粗糙的木门板滑坐到地上。窗外惨白的光线透过糊着旧报纸的窗户缝隙挤进来,在地面上投下几道扭曲的光斑。手腕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昨夜那场非人的遭遇。
孙神婆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冰冷而清晰:“……它们的‘傩坛’!需要替身!需要活人的生气和舞步……只要傩戏的鼓点还在村里敲响……” 昨夜“槐荫堂”里那无数苍白手臂的舞动、那强行扭曲我身体的冰冷鬼手、那灌入脑海的怨毒意念……所有恐怖的画面再次翻涌上来,清晰得令人作呕。
恐惧像无数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我的心脏,越收越紧。但另一种情绪,一种混杂着绝望、愤怒和不甘的情绪,却在恐惧的冰层下疯狂滋生、燃烧。
不能这样下去!
爹的血不能白流!昨夜是我侥幸被孙神婆救出,下一次呢?当那诅咒再次顺着傩戏的鼓点爬出来,下一个被撕开胸膛的会是谁?是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小妹?还是悲痛欲绝、眼神空洞的娘?还是整个村子,都将在这种永无止境的恐怖轮回中化为鬼蜮?
孙神婆的“封门绝户印”只是暂时的!她没说能管多久。也许是下一次月圆,也许是下一个雨夜……甚至,也许就是今晚!恐惧催促着我,愤怒灼烧着我。我必须做点什么!在下一场灾难降临之前!
昨夜在“槐荫堂”正厅深处,那片巨大的、如同裹尸布般的帷幔后面……那无数苍白手臂探出的地方……那才是诅咒的核心!父亲最后嘶吼出的“源头”!孙神婆只是暂时封住了门,里面的东西还在!那场永不结束的血傩还在继续!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迸溅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我所有的神经——我必须回去!回到“槐荫堂”的最深处!找到那诅咒真正的源头!找到结束这一切的办法!趁着白天,趁着那些东西被阳光和孙神婆的血符暂时压制!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跗骨之蛆,再也无法驱散。它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压倒了所有的恐惧。我猛地从地上弹起,不顾身体的疲惫和手腕的疼痛,开始翻箱倒柜。
一把锈迹斑斑但还算锋利的柴刀,是父亲生前劈柴用的。一截粗麻绳。几根家里仅存的、用来引火的松明火把。还有一小包粗盐——村里老人说盐能辟邪。我把这些东西一股脑塞进一个破旧的背篓里。最后,目光落在墙角一个蒙着厚厚灰尘的小陶罐上。那是去年秋天,我偷偷跟着孙神婆进山采药,她分给我的雄黄粉,一直没舍得用。
犹豫只是一瞬。我走过去,拂去灰尘,将那个小小的陶罐也紧紧攥在手里,冰凉的陶壁仿佛能传递一丝微弱的力量。
推开房门,娘依旧蜷缩在堂屋角落,抱着血衣,沉浸在她无边的悲痛和恐惧里,对我的动作毫无反应。小妹依旧缩在板凳上,小小的身体蜷成一团。我深深地看了她们一眼,喉咙里堵得发慌,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将背篓紧紧背在身后,推开门,再次走进了那片被无声恐惧笼罩的村子。
阳光惨白,照在空无一人的土路上,投下死寂的影子。我低着头,避开所有可能的目光,脚步匆匆却异常坚定,朝着村西头那片如同巨大坟场的槐树林走去。手腕上的布条下,伤口随着步伐隐隐抽痛,却像一道燃烧的烙印,时刻提醒着我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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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站在那片荒芜的空地边缘,“槐荫堂”巨大的轮廓在正午惨淡的阳光下,非但没有显得温和,反而更透出一种被时光遗忘的、深入骨髓的腐朽和死寂。坍塌的院墙投下扭曲的阴影,如同巨兽腐烂后裸露的嶙峋肋骨。那个巨大的门洞,像一张永远饥饿的嘴,无声地敞开着。孙神婆用我的血画在门槛石基上的巨大符咒,此刻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干涸的暗褐色,边缘微微卷曲,像一道丑陋的疤痕烙在古宅的“嘴唇”上。
空气冰冷粘滞,那股混合着朽木、灰尘和淡淡血腥的腐败气息,比昨夜更加浓郁,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异常艰难。死寂笼罩着这里,连一丝风声也无。惨白的阳光似乎无法穿透那门洞内的黑暗,里面依旧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墨色。
我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腐朽的味道灌入肺腑,试图压下胸腔里狂跳的心脏。左手下意识地按在腰间的柴刀木柄上,粗糙的触感带来一丝微弱的安全感。右手则紧紧攥着那个装着雄黄粉的小陶罐。背篓里的松明火把和麻绳沉甸甸地坠在身后。
抬脚,迈过那道暗褐色的血符门槛。
一股比外面更加阴冷、更加粘稠的寒意,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包裹了我全身。门洞内的黑暗扑面而来,浓重得如同实质,瞬间吞噬了外面惨白的光线,视野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只有身后门洞透进来的些许天光,勉强勾勒出脚下厚厚积尘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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