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 精神冲击
通讯器那头,老严的呼吸声在我吐出“林卫东殉职案”那几个字后,仿佛被利刃切断,陷入一片死寂。隔着遥远的电波,我几乎能“看”到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肌肉瞬间绷紧,眉头死死锁住,眼中迸射出难以置信的震惊光芒。这沉默如同灌满了铅,沉重地压迫着通讯线路的两端,持续了漫长到令人窒息的几秒钟。
“……林峰,”老严的声音再次传来时,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混合着惊愕与极度小心的凝重,“你清楚你在说什么吗?‘9.17案’是部里督办、早有定论的铁案!而且……这涉及到你父亲。你现在的情况……我需要你绝对的冷静。”
“我很冷静,严队。”我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稳,甚至带着一种抽离了所有情感的、机械般的冰冷,仿佛刚才那个被滔天情绪淹没、几乎要溺毙的人,只是一个短暂附身的幽灵。“我发现了新的、具备高度关联性的物证线索,直接指向佛爷集团可能参与策划了当年的事件。我以‘雷霆’行动现案主要负责刑警的身份,依据侦查程序规定,正式提请对‘9.17案’启动复核调查。程序合规,线索指向明确,理由充分。”
又是一段令人难熬的沉默。老严在急速地权衡,用他几十年的刑警经验和对我这个“兵”的了解进行判断。他知道我不是冲动的人,尤其是在地狱边缘走过一遭之后,情绪的控制几乎成了本能。但他更深知,“父亲”这两个字,是我心底最深处从未愈合、也不敢触碰的旧伤。
“好。”最终,老严的声音斩钉截铁地响起,带着他一贯的、面对再大风浪也绝不回头的决断,“权限和档案调取,我来协调,用最高密级。但是林峰,你给我听好了,这个口子一旦撕开,后面牵扯出来的东西,可能会非常复杂,非常……黑暗。甚至可能会颠覆一些你坚持了十几年、赖以支撑自己的东西。你,必须给我撑住了!”
“我明白。”我切断了通讯,简短得没有任何多余的字眼。
心理准备?颠覆认知?我缓缓向后靠在冰冷的床头上,仰头望着病房苍白的天花板,嘴角无法控制地扯出一个无声的、苦涩到扭曲的弧度。还有什么,能比发现自己追寻了半生的杀父仇人,竟然就是自己隐姓埋名、赌上性命和所有情感去卧底对抗的元凶,更具颠覆性呢?我的人生,从十五年前那个秋日被彻底击碎开始,似乎就陷入了一场被命运恶意编排的、巨大而荒诞的悲剧漩涡。
病房里重新被寂静占据,但这寂静与之前专注办案时截然不同。那是一种被巨大情感真空抽干了所有生气后,留下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窗外的阳光依旧努力地穿透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但它们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再也无法触及我内心那片瞬间被冰封、被黑暗吞噬的荒原。
我试图强迫自己,将涣散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上,拉回到江州市那条近在咫尺的线索上,拉回到陈曦偶尔发来的、关于“账房先生”行为模式分析的进度更新。但一切都是徒劳。那些跳跃的字符、复杂的图表,此刻变得无比模糊而遥远,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布满水汽的毛玻璃。
父亲的容颜——他那带着胡茬的、温暖的笑容,他炯炯有神的目光;佛爷那张看似悲悯、实则眼底深处藏着无尽冷酷与算计的脸;杨建国叔叔牺牲前,将最后的信息传递给我时,那决绝而充满嘱托的眼神;还有母亲,在得知噩耗那一刻,瞬间坍塌的肩膀和一夜间斑白的鬓角……这些画面,如同失控的暴风,在我脑海中疯狂地旋转、撕扯、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一种深沉的、仿佛源自灵魂最底层的疲惫感,如同无边无际的黑色潮水,缓慢而坚定地漫涌上来,淹过了我的脚踝,淹过了膝盖,即将吞噬我的头顶。这不是身体上的劳累,而是对命运那充满恶意的捉弄,所产生的、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与悲怆。我为了追寻父亲的真相、为了铲除制造悲剧的根源而走上这条荆棘之路,却在这条路的终点发现,自己早已与根源本身,进行了无数次面对面的生死博弈。这是何等残酷的讽刺?何等荒谬的轮回?
左腿的伤口处,开始传来一阵阵更加清晰、更加尖锐的、如同被烧红铁钎反复穿刺搅动的抽痛。它仿佛成为了我内心那无法宣泄、无法承受的情感洪流,唯一可以找到的物理宣泄口。我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用双臂死死抱住自己,指甲深深陷入手臂的皮肉之中,试图用这种自残式的、明确的肉体疼痛,来转移和压制那几乎要将我整个人从内部撕裂、碾碎的心神冲击。
但毫无用处。
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与轰鸣,根本无法靠任何物理性的疼痛来缓解或替代。冷汗一阵接一阵地冒出,浸透了我额前汗湿的碎发,顺着脊椎滑下,让早已被汗水浸透后冰凉黏腻的病号服,更加紧密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种极其不适的束缚感。胃里依旧在剧烈地翻搅,强烈的恶心感盘踞在喉头,挥之不去。我感觉自己就像一艘在狂风暴雨、电闪雷鸣的惊涛骇浪中,被打断了桅杆、撕碎了风帆、舱体进水的破船,正在无可挽回地、一点点沉入那冰冷、黑暗、绝望的深海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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