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峰。” 父亲开口了,声音低沉、平稳,带着他记忆中熟悉的、令人心安的力量感,却又仿佛跨越了生与死的界限,直接在他的心湖上激起层层涟漪。“你看起来很累。”
只是一句简单的、不带任何评判的陈述,却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瞬间打开了林峰内心深处那扇紧锁的情感闸门。在陈曦面前,他想要展现坚强和值得依靠;在杨建国面前,他必须表现出果敢和胜任;在敌人面前,他更要完美伪装,无懈可击。唯有在父亲这沉静如海、包容一切的目光下,他感觉自己仿佛终于可以卸下所有重负,变回那个可以无所顾忌袒露伤口、倾诉恐惧的孩子。
他张了张嘴,千言万语,无数的委屈、压力、痛苦和迷茫,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冲击着他的喉咙,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带着无尽疲惫和沙哑的叹息,他低下了头。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那套属于“林野”的深色作战服上,在这片圣洁的雪原、在父亲那身象征着正义与牺牲的旧警服面前,这身衣服显得如此刺眼,如此……肮脏不堪。
“爸……我……” 他的声音沙哑破碎,压抑不住的痛苦和迷茫汹涌而出,“我穿着这身敌人的皮……每天都在学习怎么制造那些害人的东西!我对着那些化学公式,脑子里想的全是它们会毁掉多少家庭!我学着他们的黑话,揣摩他们的心思,有时候……有时候我发现自己竟然能理解他们的逻辑了!这让我害怕!爸,我真的害怕!”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充满了深切的自我怀疑和恐惧,仿佛在寻求最后的审判。
“我怕我会被这片黑暗彻底同化!我怕我会忘了自己是谁!我怕我再也无法坦然地站在阳光下!我怕我配不上陈曦的等待……我更怕……我怕我会玷污了您的名字,辜负了您用生命扞卫的这一切!我……我担不起这么重的担子……”
他将内心深处最深的恐惧,最脆弱的彷徨,最不堪的自我审视,毫无保留地,血淋淋地袒露在父亲的目光之下。
林卫东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流露出丝毫的责备、失望或是惊讶。他那布满岁月痕迹的脸上,只有深不见底的理解和一种沉淀了所有风雨的平静。他向前迈了一步,脚下的雪发出轻微而坚定的“嘎吱”声。他伸出手,那是一只布满老茧、骨节粗大、曾经坚定地握枪瞄准、也曾温柔地抚摸过他头顶的手。
父亲的手并没有直接触碰他,而是隔空,虚虚地,指向他心脏的位置。
“衣服,是穿在身上的。” 父亲的声音依旧平稳,却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重重地敲打在林峰的灵魂上,“它遮不住这里的光,也盖不住这里的跳动。”
他的目光深邃如古井,仿佛能看穿时光,看透人心。“你以为,我当年面对那些泯灭人性的亡命之徒,看着战友倒在身边时,身上就不会沾满泥泞和血腥吗?当我不得不深入虎穴,与恶魔周旋,身上沾染他们的气息时,就没有在深夜里一遍遍冲洗自己,怀疑过是否还能洗净,是否还能看清镜子里原本的模样吗?”
林峰猛地一震,瞳孔收缩,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他从未……从未听父亲提起过这些,在他心中,父亲一直是那个无所畏惧、坚不可摧的英雄。
“真正的勇敢,从来不是无所畏惧。” 父亲的目光锐利起来,像雪原上骤然刮起的、能涤荡一切污秽的寒风,“而是心怀巨大的恐惧,看清了前路所有的艰险,依然选择前行。”
父亲的手缓缓放下,他的目光扫过这片纯净无瑕的雪原,扫过那轮象征着永恒与明澈的明月,最终重新定格在林峰脸上,那眼神中充满了无言的、沉重的嘱托和一种跨越了生死的、绝对的信任。
“你觉得这身衣服脏?” 父亲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一种震撼人心、重塑信念的力量,“孩子,你要分清。泥土沾身,不是脏;鲜血染衣,不是脏。真正的脏,是灵魂的堕落,是良知的泯灭。”
他的目光如同最炽热的火焰,灼烧着林峰的灵魂:“你的手或许沾满了那里的污秽,你的耳朵或许灌满了那里的噪音,但只要你的心还向着光明,你的信念还不曾动摇,你就是洁净的!你所忍受的一切,你所扮演的角色,正是为了洗刷这个世界更大的肮脏!这身衣服,不是你的耻辱,它是你深入敌营的战袍,是你背负着使命的证明!”
父亲的身影开始变得有些模糊,仿佛要逐渐融入这片星光与雪光交织的永恒背景之中。他最后深深地、深深地看了林峰一眼,那目光中,有为人父的心疼与骄傲,有作为前辈的理解与欣慰,更有一种如同脚下万年冰雪般坚定不移的支撑。
“记住,你流淌着谁的血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铭记着自己是谁,你为了什么而战。你的信念,就是你在这片黑暗中最坚硬的铠甲,最锋利的刃。”
“脚下的路很难,很黑,但方向,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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