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巧罢了。”我淡淡地打断他,刻意轻描淡写,将功劳归于运气和经验,以避免任何可能引火烧身的炫耀,“以前在山里混饭吃,跟老猎人跑过几年腿,听得多了,见得多了,鼻子和眼睛就自己记住了些东西。没什么大不了的,保命的本能而已。”
我没有居功,反而将这一切归结于为了生存而积累的、近乎本能的经验,这似乎极大地降低了阿炳的戒备心,也符合我一个“资深混混”的人设。
“那也很厉害了……”他低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真实的、不加掩饰的钦佩,以及对比之下的自惭形秽,“不像我……啥也不懂,傻乎乎的,就知道跟着走,差点……差点把命都走丢了,还……还连累大家……”
他的话里透露出强烈的后怕、对自身无力的沮丧,甚至还有一丝隐约的负罪感。
我这才缓缓地、仿佛不经意般转过头,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在跳动的火光下,与他的目光对接。他的眼睛很年轻,瞳孔里映着篝火的光,但那光却无法驱散深处弥漫的恐惧和迷茫。这是一个在绝境中,心理防线出现了裂缝,迫切想要抓住点什么的年轻人。
“跟着走,有时候也不是坏事。”我看着他的眼睛,语气平和,带着一种过来人看透世情的淡然,“这世道,看得太多,问得太多,想得太多,反而是取祸之道。少看,少问,少惹麻烦,把尾巴夹紧,才能活得长久。有些事,知道得越多,脖子上的绞索就勒得越紧,死得也就越快。”
我这话,既是提醒,也是一种隐晦的共情和理解,暗示我完全明白他的处境、他的恐惧,甚至欣赏他这种“愚蠢”的生存哲学。
阿炳似乎被我的话深深触动了,他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神里闪过一丝找到知音般的激动和委屈:“林野哥,你说得对……你说得对!我……我就是想活着,赚点钱,回去把我们家的破房子修一修,让我娘冬天能暖和点……我没想惹事,真的……没想到,这条路这么……这么难,这么吓人……”
他提到了他具体的、朴素的愿望,提到了他的母亲。这是他递出的、代表初步信任的“投名状”,一个相对真实的情感内核。
“谁不是呢?”我适时地接话,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仿佛感同身受的、沉重的感慨,“都是为了口饭吃,为了心里那点念想,在这泥潭里打滚,谁又能比谁干净多少?活下去,比什么都强。”
我没有说太多空洞的安慰,只是表达了对生存艰难这一共同命运的认知。这种程度的共鸣,在此刻,比任何华丽的语言都更有力量。
就在这时,洞内深处传来黑皮一声模糊的、带着不满的梦呓,以及沉重的翻身声。阿炳像被鞭子抽了一下,立刻噤声,猛地缩回阴影里,眼神里的那点刚刚燃起的光亮瞬间被熟悉的恐惧扑灭,呼吸都屏住了。
我也立刻转回头,恢复成之前全神贯注警戒的姿态,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刀柄,仿佛刚才那短暂的交心,只是雨夜中一个恍惚的错觉。
沉默再次降临,只剩下永恒的雨声和规律的鼾声。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一根极其细微、透明、仿佛一触即断的丝线,在我和阿炳之间,悄然连接上了。它脆弱得不堪一击,却真实地存在着。
后半夜,轮到阿炳守夜时,我靠着冰冷的岩壁,并未立刻沉睡。我维持着一种猎豹般的浅眠,耳朵捕捉着洞内外的每一个细微声响。我能感觉到,阿炳在值守时,身体不再完全蜷缩,他偶尔会偷偷朝我这边瞥一眼,那目光里,少了许多之前的疏离与纯粹的畏惧,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雏鸟找到落脚枝头般的依赖,以及……信任的萌芽。
第二天清晨,雨势稍歇,山林间弥漫着湿重的水汽和泥土的腥甜气息。我们收拾行装,继续踏上吉凶未卜的旅程。在分配所剩无几的、稍微像样点的干粮时,我注意到阿炳将他分到的那块明显又小又硬、边缘发黑的饼子,默默地、飞快地塞进了怀里,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狼吞虎咽。而当瘦猴习惯性地、带着施舍与羞辱的意味,将他那份明显已经长出一层淡淡绿毛的食物扔向阿炳时,阿炳的身体,第一次,极其轻微地、但却清晰地,向后瑟缩了一下,避开了那块“嗟来之食”,他的眼神,下意识地、求助般地,飞快地瞟了我一眼。
这个细微到几乎难以察觉的动作,没有逃过我的眼睛,也显然没有逃过一直用眼角的余光和全身的感官监视着我们的瘦猴。瘦猴那只扔东西的手僵在半空,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那双阴鸷的眼睛先是难以置信地眯起,随即闪过一丝被冒犯的、冰冷的怒火,最后化为一种了然的、更加深刻和怨毒的寒光,如同淬了毒的冰锥,死死钉在我和阿炳之间那无形的联结上。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收回手,将那块发霉的饼子随手扔在泥泞的地上,用脚跟狠狠地、反复地碾进泥土里,仿佛在碾碎某种令他极度厌恶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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