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双重游戏
岩温警官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仿佛带着冰冷的物理重量,即使马队已经离开那个令人窒息的山谷很远,穿行在另一片更为茂密、光线幽暗的原始森林中,我依然能感到那如有实质的审视目光烙在我的背上,挥之不去。每一次林间风声稍异,每一次鸟雀惊飞,都会让我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怀疑是否有人追踪。
马队的气氛,如同这林间积聚的瘴气,沉闷而压抑,降至了冰点。岩甩不再像往常那样,偶尔会用土语低声指挥骡马,或是点评一下山路艰险。他沉默地走在最前面,那略显佝偻却异常稳健的背影,像一块沉默的岩石,但紧绷的肩颈线条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他时不时会突然停下脚步,并非因为前方有障碍,而是侧耳倾听,浑浊却锐利的眼睛长时间地扫视着我们来时的方向,茂密的林莽和起伏的山峦,仿佛要穿透这些自然的屏障,确认是否有不速之客尾随。这种高度的警惕,比任何言语都更能说明这次与边防警察的遭遇,对他这样的老马夫而言,是何等严重的警示。
岩恩和另外两个叫阿普、阿木的马夫,也受到了这种情绪的感染。他们之间原本偶尔还会有几句关于天气、路况或者家里牲畜的低语,此刻也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静默,只有骡马沉重的喘息声、蹄子踏在松软腐殖层上的闷响,以及我们几人粗重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他们看我的眼神,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以往,那是一种对“外来者”、“新人”的漠然和隐约的轻视,而现在,那目光里掺杂了更复杂的东西——审视,疑虑,甚至是一丝难以言喻的迁怒。黑皮派来的这个小子,第一次跟着走这趟重要的“货”,就招来了“雷子”(警察),这在他们看来,绝不是一个好兆头,仿佛我身上带着某种不祥的气息。
我深知自己处境的微妙与危险,如履薄冰。岩甩那沉默的怀疑,像一把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何时会落下。而更大的隐患,来自于那个名叫岩温的边防警官。他那种专业的、穿透力极强的、充满探究意味的眼神,绝不仅仅是对一个陌生马帮伙计的例行公事般的扫视。那是一种基于经验和直觉的审视,他似乎在我身上捕捉到了某些与周围环境、与“林野”这个身份格格不入的细微特质。是我的眼神不够麻木,反而在危机下过于镇定?是我下意识观察环境、评估风险的习惯性动作?还是某些经年累月训练留下的、难以完全磨灭的肢体语言印记?这种不确定性,这种被一只看不见的鹰隼盯上的感觉,比面对黑皮的暴戾或瘦猴的阴险更让人焦灼不安,因为它源于秩序和法理的力量,代表着一种我无法用底层混混的逻辑去应对的降维打击。
然而,极度的危机感往往能催生出极致的冷静。在最初的慌乱过后,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开始像一台精密的仪器般分析现状。岩温的出现,虽然带来了巨大的暴露风险,但像一道刺眼的闪电,瞬间照亮了我身处的一片混沌的黑暗。它让我确认了一件事:在这条看似被现代文明遗忘、只属于罪恶和古老传统的隐秘古道上,并非只有污浊在流淌。代表着秩序、法律和正义的力量,如同潜伏在深山里的暗哨,同样在默默地、坚定地注视着这里的一草一木。岩温,以及他身后所代表的边防力量,就像在无边黑暗中点亮的一盏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航标灯。这灯光虽然遥远,光线摇曳,却指明了方向,带来了一个令人心跳加速的可能性——我所目睹、所记录的一切,我所身处的这个毒瘤网络的脉络,有可能通过某种方式,被这盏灯所在的力量所知晓,所摧毁。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一粒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我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涟漪。我不再仅仅是一个被动承受、艰难求存的潜伏者。一个更大胆、更危险,却也可能是唯一能让我摆脱目前这种完全被动局面的想法开始萌芽:主动传递情报。
但“如何传递”这四个字,成了横亘在我面前的一道看似无法逾越的天堑。与岩温的直接接触?那无异于自投罗网,瞬间就会把我自己和他都置于极度危险的境地。我必须找到一种更隐蔽、更安全、更符合我当前“林野”身份的方式。之前那个拾荒老妇人带走情报的方式,在此地完全失效,这深山老林里,连个像样的垃圾堆都找不到。
接下来的几天,岩甩显然刻意改变了路线。我们不再沿着相对清晰的古道路径前行,而是钻入更加人迹罕至的密林深处,在几乎看不出路径的陡坡、溪涧和荆棘丛中艰难穿行。他利用其对地形无与伦比的熟悉,带着我们迂回前进,尽可能地抹去踪迹。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每一天的行进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我深知,此刻任何一点异常都可能引来灭顶之灾。我更加小心地、几乎是竭尽全力地扮演着“林野”的角色。我比以往更加卖力地干活,抢着在休息时给骡马喂水喂料,检查蹄铁;夜晚宿营时,我主动承担最辛苦的前半夜或后半夜的守夜任务,抱着那柄破旧的柴刀,缩在火堆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努力睁大眼睛,耳朵捕捉着山林里的一切细微声响,既是防范真实的野兽或意外,也是做给岩甩他们看;对岩甩和岩恩,我表现出绝对的服从和敬畏,他们的每一个指令,我都立刻响应,眼神里充满了底层马仔对“头人”应有的那种依赖和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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