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鬼拿着收据回来,阿强接过,看也没看就塞进口袋。摩托车已经发动,发出沉闷的轰鸣。
“上车!”阿强跨上摩托车。
我坐在后座,一只手紧紧抓着车架,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护着裤兜。摩托车在颠簸的土路上飞驰,风吹在脸上,我却感觉不到丝毫畅快,只有无边的紧张。我必须尽快将情报写下来,并找到一个安全的方式传递出去。时间不多了。
回到藏匿点后,我像往常一样,主动去收拾院里的杂物,寻找独处的机会。终于,趁其他人都在屋里午休或赌钱的时候,我溜进了那个气味难闻、但相对僻静的简易厕所。
关上门,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昏暗的光线和刺鼻的气味。我背靠着木门,深吸一口气,颤抖着从裤兜里掏出那个油污的报纸团。小心地展开,还好,里面有几处巴掌大小的、相对干净的区域。我又从内衣缝着的暗袋里,取出一截偷偷藏起来的、只有指甲盖大小的铅笔头。这是我在清理杂物时发现的,冒着风险藏起来的,为的就是这一刻。
时间紧迫,我不能写太多,必须用最简练的暗码传递最关键的信息。我蹲在地上,将报纸摊在膝盖上,借着门缝透进的一丝微光,用极小的字体,飞快地书写起来。内容是我这些天搜集到的核心信息:藏匿点的精确位置(通过观察周边显着地标和步测距离推断)、黑皮和豹哥的称呼、近期毒品运输的大致频率和方向(三岔河渡口)、以及团伙核心成员的大致体貌特征。我没有写自己的身份和处境,那太危险,一旦纸条落入敌手,后果不堪设想。我只提供客观情报。
每一个字都写得无比艰难,铅笔划在粗糙的报纸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在我听来却如同惊雷。负罪感再次汹涌而来。我现在所做的,是背叛。背叛了黑皮刚刚给予的那一丝可怜的“信任”,背叛了这个污浊之地暂时给予我的“容身之所”。尽管我知道这种“信任”和“容身”建立在罪恶之上,但一种扭曲的、近乎斯德哥尔摩综合征般的情绪,还是啃噬着我的心。我不断地告诉自己:你是警察,你的任务是摧毁他们,这才是真正的正义。但“正义”的概念,在此刻变得如此抽象和遥远,远不如眼前这份即将被送出的“背叛”来得真实和刺痛。
写好了。我将报纸条小心翼翼地撕成窄窄的一条,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暗码。然后,我将它重新揉成一个小团,比之前更小,更紧实。接下来,是最关键、也最冒险的一步:如何送出去。
我的计划,是利用明天清晨倒垃圾的机会。藏匿点的垃圾通常由负责杂役的人(主要是我)在清晨天刚蒙蒙亮时,拿到镇边缘的一个大型垃圾堆放点丢弃。那里鱼龙混杂,是镇上各种废弃物的汇聚地,也许……也许有我们的人在那里接应?这只是我的希望,一场豪赌。我必须在丢弃垃圾时,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这个情报小团,混入其中,并期望它能被识别和捡走。
第二天清晨,天色灰蒙蒙的,下着毛毛雨。我像往常一样,拎起积攒了一天的、散发着馊味的垃圾袋,走出了院子。心跳得如同擂鼓。黑皮通常不会这么早起床,但瘦猴或者其他人会不会突然出现?我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谨慎,感觉背后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
垃圾堆放点离藏匿点大约有十分钟路程,是一个露天的大坑,周围苍蝇飞舞,气味令人作呕。有几个早起的拾荒者已经在里面翻捡着什么。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走到坑边,我像往常一样,准备将垃圾袋扔进去。
就在垃圾袋脱手的瞬间,我的手指轻轻一弹,那个小小的纸团悄无声息地飞了出去,落在了垃圾堆边缘一个相对显眼、但又不会轻易被风吹走的位置。整个过程流畅自然,仿佛只是扔垃圾时的一个无意动作。
我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假装系鞋带,蹲下身,用眼角余光观察着四周。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拾荒者们在忙碌,偶尔有野狗跑过,雨水打湿了我的头发和衣服。纸团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块普通的污渍。
绝望开始一点点蔓延。难道我的判断错了?这里根本没有接应?或者,接应的人今天没来?就在我几乎要放弃希望,准备起身离开时,一个穿着破旧雨衣、佝偻着背的老妇人,慢吞吞地走到了垃圾堆旁。她手里拿着一根棍子,在垃圾里拨拉着。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看着她一步步接近纸团的位置。然后,她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个趔趄,手自然地扶了一下地面,恰好按在了那个纸团上。当她站起身时,手似乎无意地拂过地面,那个小纸团……不见了!
她的动作是如此自然,如此不起眼,仿佛只是老年人下意识的平衡动作。她继续向前蹒跚而行,没有回头,没有多余的动作,很快就消失在了蒙蒙雨雾和垃圾堆的拐角处。
成功了?!我不敢确定,但那个纸团确实消失了!一股巨大的、混杂着解脱和更深刻负罪感的洪流冲击着我的身心。我几乎虚脱,勉强支撑着站起来,步履蹒跚地往回走。
回到藏匿点,院子里依旧寂静。我走进屋里,黑皮还在睡,瘦猴打着哈欠刚起床,瞥了我一眼,没说什么。我默默地走到水龙头边,用冷水冲洗着脸,试图冲掉脸上的雨水和内心的波澜。
情报应该已经送出去了。这可能意味着外界即将采取行动,可能意味着这个毒窝的覆灭,也可能意味着我身份的暴露和死亡的降临。我完成了一个卧底应该做的任务,但内心却没有丝毫喜悦。那份亲手写下的情报,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将我牢牢锁住。我背叛了这里的“日常”,将自己推向了更加不可预测的未来。
负罪感如同附骨之疽,缠绕不去。我帮助了那些吸毒者吗?我拯救了可能被毒品摧毁的家庭吗?也许。但在此刻,在这间弥漫着罪恶气息的屋子里,我感觉自己更像是一个可耻的叛徒,一个利用了他人的、哪怕是罪恶的“信任”的阴谋家。光,似乎就在前方,但为了触及那点微光,我必须更深地潜入这片黑暗,让自己的灵魂也沾染上洗刷不掉的污浊。这条路,远比想象中更加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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