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童怯生生的话语,像一粒火星,落入了杨士奇心中早已积郁的干柴。王焕虽倒,余毒未清!竟还有人敢顶风作案,盗卖造船紧要物料,其猖狂程度,可见一斑,亦可见其背后或有倚仗。
杨士奇没有立刻声张,亦未大张旗鼓地搜查。打草惊蛇,只会让这些藏在暗处的老鼠缩回洞中。他唤来那名沉默的宦官随从,低声吩咐了几句。宦官领命,身影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船厂的夜色中。
接下来的两日,船厂表面一切如常。杨士奇依旧每日在各个工区间巡视,与工匠交谈,关注造船进度,仿佛那夜的密报从未发生。但他暗中已调动起另一股力量——那些因他秉公执法、体恤下情而心生感佩的底层匠头和老实吏员。他们熟悉船厂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张面孔,是最好不过的耳目。
与此同时,他对库房管理的核查变得更加细致,尤其是清漆、朱砂、乃至之前出过问题的缆绳、木料的出入库记录,盘查得滴水不漏。这种外松内紧的姿态,既是一种压迫,也是一种引诱。
果然,有人坐不住了。
第三日深夜,江雾再起。几条鬼鬼祟祟的黑影,借着雾霭掩护,再次潜入那处存放漆料的偏库。他们动作熟练地撬开库门,将一桶桶封装好的上好清漆和朱砂搬上板车,准备运往江边。
就在他们即将得手之际,四周忽然火把大亮!数十名被杨士奇暗中布置的可靠厂役、以及那位宦官随从带领的少数精锐护卫,如同神兵天降,将几人团团围住!
为首一人,竟是提举司下的一名姓赵的库大使!乃是王焕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王焕倒台后,他表面顺从,暗中却联络了工部派驻核算的一名书吏、以及船厂一名掌管运输小船的把总,继续着盗卖官物的勾当!
人赃并获!
赵库大使面如死灰,瘫软在地。那工部书吏犹自强辩,声称是“正常调拨”。把总则目露凶光,试图反抗,被宦官随从一脚踹翻在地,捆了个结实。
杨士奇从火光阴影中缓步走出,目光冰冷地扫过这三张扭曲的脸。
“押下去,分开严加看管!”他下令,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没有连夜审讯,也没有立刻上报。而是将三人分别关押,隔绝消息。
翌日,他首先提审了那个意志最不坚定的工部书吏。没有用刑,只是将确凿的赃证摆在他面前,然后平静地告诉他,主犯与从犯,量刑天差地别。赵库大使和那把总,恐怕早已将罪责推到他这个“工部外人”身上。
书吏的心理防线瞬间崩溃,涕泪横流,不仅承认了此次盗卖行为,更供出了之前数次与王焕、赵库大使勾结,在物料账目上做手脚,虚报损耗,合伙分赃的旧事,并交出了他私下记录的一份秘密账册!
这份账册,成为了砸向另外两人的重锤。
面对铁证,赵库大使和那把总再也无法狡辩,只得认罪。那把总甚至为了活命,供出了一条更重要的线索——他们所盗卖的物料,大部分都流向了一个与汉王府长史有姻亲关系的南京富商!
线索,终于隐隐指向了京城,指向了那位一直对他怀有敌意的亲王!
杨士奇看着供词,心中波澜起伏。他深知,若将此案彻底掀开,必然引发朝堂震动,甚至可能直接与汉王一派正面冲突。届时,不仅他自己处境将更加凶险,甚至可能影响到下西洋大事的推进。
陛下将他放在这个位置,是让他来解决问题的,而非制造更大风波的。
他沉吟良久,做出了决断。
他写了一份详细的奏报,将赵库大使、工部书吏、船厂把总三人盗卖官物、人赃并获的罪行,以及他们与王焕过往勾结的罪证,陈述得清清楚楚。但对于那把总供出的、指向汉王府的线索,他在奏报中只字未提,仅以“销赃商人背景,正在进一步核查”一笔带过。
在奏报的末尾,他写道:“……此等蠹虫,盘踞船厂,吸吮国帑,败坏工程,罪不容诛。然臣虑及船厂正值用人之际,大局为重,故请旨将此三犯于龙江就地正法,传首船厂各作,以儆效尤!既可明正典刑,震慑宵小,亦可安定人心,全力赶工,不负陛下重托!”
他选择了将风暴控制在龙江范围内。以雷霆手段处决首恶,达到震慑效果,同时避免将火引向更高层,引发不可控的政治地震。这是目前情况下,最能保障船厂工程顺利推进的处置方式。
奏疏再次以密件形式,快马送往京城。
这一次,批复来得更快。
三日后,圣旨下达,完全同意了杨士奇的处置方案。
龙江船厂校场,设立了监斩台。赵库大使等三人被押赴刑场,当众宣读了罪状后,斩首示众。三颗血淋淋的人头,被悬挂在船厂最显眼处,以昭炯戒。
整个船厂为之肃然!所有心存侥幸、或仍在暗中观望的宵小之徒,无不股栗!这位平日与工匠同甘共苦、看似温和的杨巡阅,动起真格来,竟是如此杀伐果断!
杨士奇站在监斩台上,看着下方鸦雀无声的人群,脸上无喜无悲。
他知道,慈不掌兵,义不理财。在这关乎国运的宏大工程中,有时,菩萨心肠,必须以雷霆手段为骨。
经此一事,龙江船厂的风气,为之一清。工程的推进,终于扫清了内部的最大障碍,开始真正步入快车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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