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的灯火,一如往常,在黎明前最深沉的夜色里,倔强地燃烧着,将扶苏伏案的身影长长的投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上。堆积如山的简牍之间,他缓缓搁下朱笔,指尖被墨色浸染,目光却穿透了层层叠叠的竹简,投向窗外那片正被晨曦一点点唤醒的帝国版图。
新政的浪潮已然越过函谷关,在巴蜀的沃野、楚地的峻岭、北疆的风雪中激荡回响。刘邦摸着新得的永业田喜笑颜开,吴中织坊女工面北而拜的呜咽,阴山脚下士卒抚摸新制长剑与棉衣时的崇敬眼神……这些由黑冰台密报传递而来的画面,无声地在他脑海中流淌。
民心初聚,如涓涓细流正汇成江河。然而,扶苏深知,仅仅依靠自上而下的强力推行,依靠他个人的威权,远远不够。帝国的根基,需要更深、更广的支撑。吏治的源头活水何在?军队的筋骨如何重塑?未来的栋梁又该如何锻造?
一连串的问号,在他胸中激荡。他需要的,是足以撬动整个帝国结构、奠定万世之基的变革!科举取士、军制鼎革、学府兴教——这三柄利刃,在他心中反复淬炼,锋芒渐露。
“宣李斯、陈平、蒙恬、冯去疾、王贲、蒙毅、王绾、茅焦、章邯……入宫议事!”扶苏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惊散了最后一缕徘徊的夜色。
片刻之后,被点名的重臣们鱼贯而入。文臣以李斯为首,宽袍博带,神色端凝;武将以蒙恬为尊,甲胄未卸,风尘仆仆,显然刚从北军军营星夜兼程赶回。茅焦、章邯等亦肃立其列。空气里弥漫着松烟墨、皮革与金属的混合气息,肃穆而凝重。
扶苏并未寒暄,开门见山,目光如电扫过众臣:“新政推行,根基初奠。然,此不过治标之术。欲使大秦真正脱胎换骨,万世永昌,需行根本之法!朕有三策,关乎国本,今日与众卿共议!”
群臣心头一凛,屏息凝神。
“其一,”扶苏指向殿中早已命人悬挂起的巨幅帛图,上面以朱笔勾勒出帝国主要的郡县交通,“朕欲废察举、除任子,开科举,以试取士!”
“科举?”殿中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即便是李斯、陈平这等心腹智囊,也未曾预闻此等构想。
“正是!”扶苏声音斩钉截铁,“自今岁始,于各郡治设‘郡试’,岁科;于咸阳设‘省试’,三年大比!无论出身贵贱,是黔首之子,亦或六国遗民之后,还是我大秦旧民,凡通晓法令、明辨事理、有一技之长者,皆可报名应考!郡试合格者,由官府出具文书,供给沿途驿站食宿、车马脚力,入咸阳应省试!省试所取之才,按等授予官职,由朝廷量才擢用!”
此言一出,殿内瞬间陷入死寂,落针可闻。废除察举任子?黔首乃至遗民之后皆可应试?官府供给路费食宿?这一条条,简直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习惯了门第血统的朝臣心头。
“陛下!”老成持重的三公之一王绾再也按捺不住,须发微颤地出列,声音带着急切,“察举、任子,乃祖宗成法,行之百年,赖此维系朝廷根基!若骤然废弃,恐……恐天下汹汹,世家离心!且黔首遗民,学识粗鄙,骤然授以官职,如何能治理地方?此乃动摇国本,万望陛下三思啊!”他身后的几名老臣也纷纷点头,面露忧惧。
“王公此言差矣!”李斯清朗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锋锐。他向前一步,目光炯炯地环视众人,“陛下圣心烛照!察举、任子之弊,积重难返!所举者,非世家亲故,便是豪强子弟,几曾见真正有才干的寒门?长此以往,朝廷充斥庸碌之辈,地方为豪强把持,新政何以深入?六国遗患何以根除?陛下开科举,正为打破此壁垒,使天下英才尽入彀中!至于学识,”他嘴角掠过一丝锐利的弧度,“考校之法,陛下必有圣裁,岂是无知粗鄙者所能侥幸?此乃廓清吏治、广纳贤才之千秋良策!臣,附议!”他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气势。
陈平紧随其后,沉稳补充:“陛下,臣以为,此策可行。然需配套周详。其一,考务需严。由御史大夫府、廷尉府及黑冰台精干吏员共同监临,严防舞弊,确保公正。其二,考题范围,当以秦律、农桑、水利、算学等实用之道为主,兼及策论,甄选真正通实务之才,而非空谈经义之辈。其三,录取授官,需有试用之期,置于郡县实务之中,由吏部考功司严密考察,称职者方可转正。如此,方能堵悠悠之口,使新政选才,名实相符。”他条理清晰,直指要害,将反对者最可能攻讦的“滥竽充数”之虑提前化解。
“李卿、陈卿所言,深合朕意!”扶苏颔首,目光扫过脸色变幻的王绾等人,“朕开科举,非为尽弃勋旧,乃为注入活水!勋贵子弟,若有真才实学,自可下场应试,堂堂正正获取功名,更显其能!若只知躺在父祖功劳簿上尸位素餐,朕的大秦,容不下这等蠹虫!此事,不必再议!”他语气陡然转厉,带着帝王的决绝,将王绾等人嘴边的话硬生生压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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