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苑的药味浓得呛鼻,混着一股子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赵宸靠在榻边的酸枝木椅里,右肩的绷带又渗出血来,洇开一小片暗红。他没管,只盯着床上那人。
高阳躺在那儿,薄得像张纸,脸色白得跟身上的细棉寝衣一个色儿。胸口那纱布裹得厚实,可仔细瞧,底下还隐隐透出点微光,奶白色,弱得风一吹就能散似的。那是她拼死护下来的净世本源,也是吊着她最后一口气的东西。
赵宸指节捏得发白。心口那朵并蒂莲的墨痕又隐隐发烫,脑子里有个声音阴恻恻地撺掇:吞了它…吞了就能补全修罗眼,再无隐患…他猛地闭眼,额角青筋突突地跳。再睁眼时,右眼底那丝幽绿被强行压下去,只剩一片熬红的血丝。
门外脚步声又急又轻,小太监尖细的嗓子压着:“王爷,太子殿下又、又来了…说不见着您不肯走…”
赵宸眉头拧紧。棠儿这是第几回了?自打搬进东宫,那孩子就跟惊弓的鸟似的,半步离不得人。可眼下…他瞥了一眼床上气息微弱的高阳,又感受了一下自己体内蠢蠢欲动的邪魂,喉头滚动,硬声道:“让他回去。就说我说的,好好跟着周师傅学理政,别往这儿跑。”
小太监喏喏应声退下。
屋里重归死寂。只有烛火偶尔噼啪一下。
赵宸伸手,指尖悬在高阳心口上方,那点微光似乎感应到什么,轻轻颤了一下。他渡过去一丝极细的修罗之力,温养着那点火种。动作小心得近乎笨拙,生怕力道重了,就掐灭了这最后的光。
“你倒是…”他嗓子哑得厉害,后头的话碾碎了,咽回去。还能说什么?骂她蠢?还是谢她舍命?哪句都矫情。他们之间,早过了说这些的份。
窗外忽地刮过一阵邪风,吹得窗棂子哐啷一响。赵宸猛地抬头,右眼青光骤亮,如冷电扫过庭院。那感觉又来了——阴冷,黏腻,像毒蛇滑过脊背——跟那晚窥探的黑影一模一样!
他豁然起身,动作牵到伤口,一阵钻心的疼。强压下追出去的冲动,他走到窗边,外头月色惨白,树影乱晃,什么都没有。
可他知道,有什么东西一直盯着这儿。盯着高阳,或者…盯着他心口那墨痕。
“忽尔卓。”他声音不高,却冷硬如铁。
黑影悄无声息地跪在身后:“王爷。”
“加派人手,守死静心苑。一只苍蝇也不准放进来。”他顿了顿,指尖敲在窗台上,“尤其是…防着宫里的人。”
忽尔卓头埋得更低:“是。”
“那半块珠子呢?”
“按您的吩咐,用三重净符封着,藏在…”
“看好了。”赵宸打断他,目光仍盯着窗外,“那玩意躁动得厉害,不是好事。”
东宫那边,又是另一番光景。
熏香袅袅,驱不散赵棠鼻尖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他坐在宽大的书案后头,脚还够不着地,明黄的太子常服套在身上,空荡荡的。面前堆着小山高的奏折,周正的声音平平板板,念经似的往他耳朵里钻。
“…淮北水患,灾民逾十万,需开仓赈灾,然户部存粮仅够半月…”
“…北境军报,戎狄斥候活动频繁,似有异动…”
“…吏部提请考核各州官员,需殿下用印…”
赵棠手指抠着袖口缝线,眼神发直。他听不懂那些“赈灾”“军报”,只觉得那些字蚂蚁一样在纸上爬,爬得他心慌。脑子里晃来晃去的,还是二哥苍白的脸,高阳姐姐胸口那个黑洞,还有三哥被拖走时那怨毒的笑。
“殿下?”周正停下,花白的眉毛微微蹙起,“老臣方才所言,殿下以为如何?”
赵棠猛地回神,小脸绷紧,嘴唇嚅嗫了几下:“…周、周师傅说…说好便好。”
周正眼底那点失望藏都藏不住,叹了口气,语气却放得更缓:“殿下,您如今是储君,一言一行关乎国本。此事关乎数十万灾民生死,当有圣断。”
圣断?赵棠手指绞紧了。他哪会什么圣断?他只想二哥,想母妃,想回自己那个小院子躲起来。
“孤…孤知道了。”他垂下眼,声音细若蚊蚋,“周师傅…拟旨便是。”
周正沉默片刻,终是躬身:“臣,遵旨。”
批红的朱笔递到手里,沉得他差点拿不住。歪歪扭扭地在那奏折上画了个圈,墨迹泱开一小团。像血。
等阁臣们都退下了,赵棠才从那张巨大的椅子上溜下来,跑到殿角,从怀里摸出那半截玉簪。冰凉的温度贴着手心,那点微弱的白光似乎让他安心了点。他小声嘟囔:“高阳姐姐…你快好起来…二哥…二哥也不要有事…”
夜里风大,吹得东宫殿宇间的灯笼乱晃,影子张牙舞爪。
一个小太监低着头,脚步匆匆,沿着廊下阴影疾走。快到宫门时,猛地被一只铁箍似的手掐住胳膊,拽进了假山石后头。
“东西呢?”声音压得极低,阴冷。
小太监抖得筛糠似的,从袖袋里摸出个小小的油纸包,声音发颤:“…就、就沾到一点…太子殿下贴身藏着,看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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