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蹄踏碎隘口那片搅和着人血马尿的烂泥滩子,一路溅起的黑红冰坨子噼啪砸在官道边的石棱子上。千把龙骧重骑拱着三辆破车,黑压压碾进两山夹出来、被雪粒子刮得泛灰的窄道里。道两边石壁直上直下,挂满冻成倒刺的冰溜子,寒气顺着石缝往骨头里钻,连裹着铁甲的龙驹喷出的白气儿都在风里冻出冰碴子响。天色沉得跟泼了墨,雪片子混着风刮得人睁不开眼,就剩下道两边挂着烂布头的枯树杈子在风里鬼招手。
黑骑在这死路上闷头往前拱,铁叶子刮擦的声儿冻成了冰疙瘩,沉甸甸往人耳朵里夯。打头的忽尔卓人跟块铁坨子焊在马背上,胸甲底下的骨兵符死沉,每顶一下心口都像是钝刀子拉肉,黑铁手套快把缰绳勒断了。他头都不回,头盔缝里就露一线红眼珠,跟淬了血的钉子一样钉在窄道尽头那个豁口外头——灰蒙蒙雪雾里,一条黑线似的官道硬邦邦戳进冻土野地,远处天际线拱着点更浓更黑的山峦廓子,看着像口倒扣的巨大冰棺材盖子。
车板上,死人一样躺着的赵宸,半张脸捂在黑污皮袄里,靛蓝冰壳冻得发惨白。胸口那块布片子早让血和冰碴子糊硬了,别说喘气,连点热乎劲儿都摸不着。燕七把自己缩成一团烂棉花似的紧挨着他脚边,眼皮肿得快封上了,指甲缝里全是抠进车板黑泥的血痂子。车板又颠过一道冻硬的死尸,咯噔一颠,赵宸挺着的脖子筋猛地一抽,糊在嘴角的冰血痂裂开道黑缝,又渗出来点粘稠带蓝光的血丝子。
高阳裹成个球窝在旁边垫子上,就露两只惊弓鸟似的眼,底下靛蓝血丝盘得跟蛛网一样。厚皮袍子底下那只右腿抽得比刚才还邪乎,从脚腕子到腿根子,里头像塞了千百条冰锥子在乱捅!指甲死抠着皮袍边沿,指节绷得像要炸开的铁条。皮袍边缝底下,隐约能瞅见小腿肚子上几条鼓得发亮的靛蓝印子,活像皮底下灌了毒水银,正顺着腿肚子往大腿根上疯爬!
就在那靛蓝邪痕快拱到腿根的节骨眼上——
叭!叭!
道前头风雪深处猛地甩出两记又短又急的鞭哨!生生撕开风墙!紧跟着两个糊满雪泥点子的小黑点顶着风从官道拐弯处扑棱出来!
是驿卒!
北地军驿特备的黑身白尾鹞!背上捆着细竹筒的信匣子!那两鹞子毛都被风雪撕秃噜了,翅膀扇得有气无力,可眼珠子里头那股子熬鹰熬出来的凶光没散,直勾勾扑向龙骧骑队打头那几匹高头大马!铁爪子在冷风里刮出尖哨!
领头的忽尔卓猛一勒缰!黑铁手套五指箕张如钩往半空里一抄!一只扑得最凶的鹞子吭都没吭就被他铁爪攥住了脖子!
旁边亲卫头领策马贴近半步,同样出手如电抓住另一只!两鹞子扑腾的劲头瞬间被掐死在他俩铁掌心里,只剩下徒劳的痉挛。
唰!
包裹铁片的手指捏碎鹞腿上绑的细绳,两根沾着雪泥冰花的暗紫色细竹管被利落抽出!竹管一头封着半融的墨绿火漆,印着的却不是什么边关军符,竟是两个古篆小字——“暗枢”!
两根竹管被拍进忽尔卓摊开的铁掌!
咔哒!
指节发力!脆生生的竹管应声裂成两半!里头是卷成小棍、浸了桐油的细密桑皮纸!
忽尔卓铁黑的手指捻开第一张薄如蝉翼的密报。
纸上字迹如同针尖刻出,力透纸背:
“甲字急!卯时三刻讯。安定门。
大皇子府暗桩现,十六。
着灰鼠皮裘,暖轿藏于油坊对街柳巷。
窗隙有镜光反,窥东来官道。”
指腹下移,桑皮纸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乙字急!辰初讯。朝阳门。
四皇子府执事‘素帛’携八人抵,混入‘集贤’茶肆二楼雅阁。
临窗位,悬素纱帘,帘角有冰裂纹青瓷茶盏一只。”
第三张纸更薄,墨色也淡些:
“丙字常。辰正讯。崇文门。
翰林院侍讲学士周延芳携门生三,聚于城门西侧‘听风’小肆。
持《山河舆图》半卷,佯作勘验护城河冰情。
其随行老仆袖中有金鳞卫‘丙’字铜牌半露。”
忽尔卓冰冷眼缝死死刮过那“金鳞卫丙字铜牌”几个小字!字缝间透出的寒气几乎要在纸面上凝出霜花!后面还有密密麻麻蝇头小楷,标着各处暗哨的方位、特征、可能携带的器械……
他铁指捻开第二卷密报,动作更沉。
纸上无字。
唯有一幅以枯墨疾笔勾出的、森冷简略的——京都九门方位草图!
草图之上!密密麻麻!遍布蝇头朱砂红点!
每个红点旁都标注着极为简练的字符:
“紫衣阁哨—箭楼三檐角。”
“青衫目—粮车辕侧。”
“灰影—西市幌杆顶。” ……
朱点如血!刺目惊心!
最终!三道极粗、极锐利的朱砂箭头!
如同三把烧红的剔骨尖刀!!!
自安定门!朝阳门!崇文门!!!
狠狠刺出!!!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