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仓的顶棚早让火燎穿了,风卷着雪沫子从破洞灌进来,刮在脸上像砂纸蹭。仓里头空得能跑马,泥地上就剩几道冻硬的车辙印子,印子边上糊着些烂谷壳和耗子屎,冻在冰碴子里。风打着旋儿,卷起墙角的灰土,混着股子陈年霉烂的粮食沤透了的酸馊气,沉甸甸压在嗓子眼上。墙角堆着几捆早啃光了的烂草料,草梗子支棱着,冻得发脆。
灶膛早凉透了,锅底糊着层黑黢黢的锅巴,刮得只剩铁皮。几个伙头兵缩在灶台后头避风,脸塌成了坑,眼珠子抠搂着,盯着灶膛里那点死灰。一个年轻点的,喉咙里滚着咕噜声,干裂的嘴唇哆嗦着,手指头无意识地去抠灶台边上冻得梆硬的、不知哪年溅上去的一小块油星子痂,指甲盖都抠劈了,渗出血丝子混着黑灰。
“老马……最后那匹瘸腿的……骨头渣子都熬了三遍汤了……”高朗拖着那条让烙铁烫死的瘸腿,鞋底刮着冻硬的泥地,发出刺啦刺啦的响。他脸上那道疤肿得发亮,独眼珠子混浊得像结了冰的污水潭,干裂的嘴唇起了一层白皮,说话都带着破风箱的嘶啦声。“老王头……老王头早上咽气……走前……就念叨关外老家的……榆钱饭……”话没说完,被冷风呛住,佝偻着腰咳得撕心裂肺,咳出来的气都是白的,没一点热乎劲儿。
仓房角落里,老王头蜷在块破草席子上,身上盖着条露着黑棉絮的薄被。人已经僵了,枯树皮似的脸朝着粮仓空荡荡的顶棚,浑浊的老眼还半睁着,空洞地望着那破洞外灰沉沉的天。一只枯槁的手露在被子外头,死死攥着怀里那个早空了的破布包袱,包袱皮上沾满了黑泥和冻硬的血痂子。
风呜咽着从破顶棚灌下来,卷起地上的浮灰,打着旋儿扑在老王头僵硬的脸上。也就在这死寂的瞬间!
老王头怀里!那个被他枯手死死攥着的、空瘪的破布包袱深处!
极其突兀地!
极其微弱地!
鼓动了一下!
如同里面藏着一颗被冻僵、却仍在顽强跳动的心脏!紧接着!又鼓动了一下!带动着包袱皮表面沾着的冰碴灰尘簌簌滚落!
一股若有若无、却精纯古老到令人心悸的寒意!如同沉睡冰川的叹息!无声无息地从那鼓动的包袱深处弥漫开来!瞬间又被凛冽的寒风撕碎吹散!
“操他姥姥的!!”一声带着血腥味的嘶哑咆哮猛地炸开!是萧屹!他像头发疯的瘸狼,拖着条裹满脏污布条、还在渗着黄水的伤腿,一瘸一拐地撞进粮仓!手里倒提着把豁了口的破斧头,斧刃上沾着暗红的碎肉和几根粗硬的黑色鬃毛!“没活路了!真他娘没活路了!”他血红的独眼扫过空荡荡的粮仓,扫过墙角老王头僵硬的尸体,最后死死钉在粮仓门口拴马桩那片空地上——那里只剩几滩冻得发黑的血冰和几撮散落的、沾着泥浆的粗硬马毛!
“马呢?!老子那匹‘黑风’呢?!早上还他娘拴在这儿的!!”萧屹的咆哮带着破音,斧头狠狠劈在冻硬的拴马桩上,火星子四溅!木屑纷飞!
没人应声。粮仓里死寂一片,只有风刮过破顶棚的呜咽。缩在灶台后的几个伙头兵把头埋得更低了,身体抖得像风中的枯叶。一个断了胳膊的老卒靠着冰冷的土墙,浑浊的眼珠木然地转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洞般的抽气声,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两下,又归于沉寂。
萧屹血红的独眼珠子猛地转向粮仓角落!那里堆着些破烂的鞍鞯、断了肚带的马鞍、磨秃了齿的马嚼子……都是些早没了用处的马具!他的目光如同饿疯了的野狗!死死锁定了其中几条!被胡乱丢弃在烂草堆里的!边缘磨得发白起毛的!厚实牛皮制成的——旧马肚带!!!
“拿来!!”萧屹喉咙里滚着野兽般的低吼,拖着瘸腿猛扑过去!枯树根似的大手一把抓起一条最厚实、足有两指宽的旧牛皮肚带!肚带边缘磨损得起了毛边,沾满了干涸的泥浆和马汗结成的白霜!他如同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沾着马血碎肉的斧头高高扬起!朝着肚带中间!狠狠剁了下去!
当!当!当!!!
刺耳的金属劈砍硬物的声音在空荡的粮仓里疯狂回荡!斧刃劈在坚韧的牛皮上,如同砍在浸透水的硬木头上!每一次劈砍都只能留下一个浅浅的白印!巨大的反震力震得萧屹那条伤腿剧痛钻心!额头上青筋如同盘踞的毒蛇根根暴起!汗水混着脸上的血痂泥污往下淌!
“操!操!操!!!”萧屹如同疯魔!不管不顾!抡圆了破斧头死命劈砍!虎口震裂了!鲜血顺着斧柄往下淌!冻在冰冷的斧木上!那条坚韧的牛皮肚带终于被蛮力劈开一道深深的裂口!露出了里面同样坚韧的、如同老树根般虬结的牛筋内衬!
“给老子……剁!!”萧屹喘着粗气,血红的独眼扫过粮仓里仅存的十几个还能动弹的兵卒,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皮带!鞍子皮!嚼子皮!只要是皮!都给老子剁碎了!下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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