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试这个。”声音依旧平直,没什么温度,却像块石头砸进了死水潭。
孙安第一个凑上去,浑浊的老眼死死盯住那几处改动。他脸上的皱纹先是紧紧挤在一起,像在拼命理解什么天书,随即,那皱纹一点点舒展开,浑浊的眼睛里猛地爆出难以置信的光!“这……这……”他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想去摸图纸,又怕弄脏了,只在空中虚点着那简化后的插销和衬铁,“妙啊!妙啊!省了多少死力气!这插销,粗是粗点,可结实!用熟铁一次锻打成胚,稍加打磨就能用!这衬铁…好!好!受力更直接,锻打也容易!还有这弩机…老天爷!”他猛地抬起头,看向赵宸,那眼神像在看庙里的神像,充满了敬畏和狂热,“殿下!您…您怎么懂这个?!”
作坊里炸开了锅!匠户们呼啦一下全围了上来,踮着脚,伸长脖子,争相去看那张被改动的图纸。惊叹声、议论声嗡嗡作响,刚才那股死气沉沉的绝望和怨气,被一种难以置信的兴奋和好奇取代了。他们世代与铁与火打交道,一眼就看出这改动的门道——省工!省料!更他娘的结实!这哪是图纸,这是救命稻草!
“愣着干什么!”萧屹最先反应过来,心头那口憋着的闷气瞬间化作了狂喜的激流,他猛地一嗓子吼出来,震得房梁都簌簌落灰,“照殿下改的图!给老子动起来!熟铁胚子!上大锤!按新法子锻!”
炉火仿佛都旺了几分。风箱被拉得呼呼作响,通红的铁块被钳出来,沉重的锻锤带着风声狠狠砸下!叮!当!叮!当!节奏快得惊人,火星子瀑布般飞溅!匠户们赤膊上阵,汗珠子刚冒出来就被高温烤干,结成了盐霜,可没人喊累,眼睛里都烧着火。孙安像年轻了二十岁,佝偻的腰都挺直了些,嘶哑着嗓子在嘈杂中指挥:“这边!插销孔位对准!衬铁角度!就按殿下画的!快!淬火!别愣着!”
奇迹般的速度。不到两个时辰,第一具按照赵宸改良图纸打造的新弩部件就组装成型了。粗犷,厚重,线条远不如原版“破山弩”花哨,却透着一股子磐石般的沉稳力量感。弩臂黝黑发亮,简化后的弩机结构清晰,那根粗壮的激发钢销,看着就让人心安。
“上弦!试射!”萧屹声音都激动得变了调,亲自抱起那具还带着锻打余温的新弩。几个匠户合力,用绞盘吱吱呀呀拉开那粗如儿臂的牛筋弩弦,扣在简化后的弩机上,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紧绷声。一支寒光闪闪的重型弩箭被压入箭槽。
靶子设在作坊外百步远的土坡上,立着一块蒙了生牛皮的厚木板。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孙安攥着满是老茧的拳头,指甲掐进了肉里。几个年轻匠户伸长了脖子,大气不敢出。连赵宸也微微抬起了眼,深潭般的眼底,映着那具粗犷的杀器。
萧屹深吸一口气,肩膀顶住弩托,眯起一只眼,瞄准。就在他手指即将扣下那简化扳机的刹那——
“等等!”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突然从人群后响起。只见一个穿着体面绸衫、白白胖胖的中年人挤了进来,正是军需营新调来的副官吴有德的心腹,姓钱。他皮笑肉不笑地扫了一眼那具新弩,啧啧两声:“萧将军,殿下,这…不合规矩吧?城防重器,形制改动,按例需工部核准,图纸存档,方可打造使用。您这…随手一画,就改了祖宗传下来的制式?万一…射不准,或者炸了膛,伤了将士,这责任…嘿嘿,谁担得起啊?”他话里话外,透着京都某些人惯有的腔调,像条滑腻的毒蛇。
作坊里热烈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匠户们脸上的兴奋僵住了,不安地互相看着。孙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看着钱副官那副嘴脸,又憋了回去,浑浊的眼里满是担忧。
萧屹脸色铁青,怒火腾地烧起来:“放你娘的屁!狄戎的刀都快架脖子上了,还等你娘的工部核准?规矩能当饭吃,能挡箭?”
钱副官被吼得一缩脖子,但仗着背后有人,还是硬着头皮,阴阳怪气道:“将军息怒,卑职也是按章程办事。这新弩…总得试试成色吧?光样子唬人可不行。”他小眼睛滴溜溜转,故意提高了声调,“百步穿杨?别是百步脱靶,惹人笑话!”
这话恶毒。摆明了要落赵宸和萧屹的面子,更要打击这刚刚点燃的、关乎朔风关存亡的军匠士气!
赵宸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没听见那刺耳的聒噪。他往前走了两步,站到那具架好的新弩旁。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伸出那只覆着薄霜、僵硬发青的右手,没有去碰弩身,只是用一根冰冷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在弩臂上方半寸的虚空,从左至右,缓缓划过一道看不见的弧线。
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动的。那只手快得只剩下一道残影,指尖似乎带着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冰蓝流光,轻轻拂过弩机后方那根粗壮的激发钢销末端。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机械弹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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