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牛裹着件快磨出洞的破羊皮袄,蜷在朔风关外十里处的鹰嘴崖背风窝里。关外的风跟刀子没两样,刮在脸上生疼,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把冻僵的手指头往胳肢窝里使劲掖了掖。这鬼地方连只耗子都懒得钻,可偏偏是盯死狄戎王庭动静的绝佳眼线。远处,浑邪山像头趴着的巨兽,山脊线上那点残雪泛着死鱼肚皮似的灰白。
“操他祖宗的鬼天气……”铁牛低骂一句,刚想摸出怀里那块冻硬的荞麦饼啃两口,眼皮子猛地一跳。浑邪山南麓那片枯黄的草甸子上,尘土不对劲。不是风吹的,风卷起的土黄里带灰,可那片腾起的尘烟底下,透着一股子暗沉沉的红褐色,像干透的血痂被马蹄子狠狠刨开了。铁牛喉咙发紧,一把抄起脚边的硬木弓,身子死死贴住冰冷的岩石缝,眯起眼使劲瞅。
不是小股游骑。那烟尘铺得太开,从东头老鸦岭一直漫到西边的野马滩,几十里地都罩在里头。烟尘前头,影影绰绰的黑点像滚水锅里下的饺子,密密麻麻涌动着,不是走,是奔!铁牛当过十几年斥候,眼毒,心更沉。狄戎人放牧迁徙是拖家带口的慢,只有打仗拼命,马队才会撒开蹄子这么跑。他哆嗦着从怀里掏出个磨得油亮的牛角望筒,筒口刚对准那片翻腾的烟尘,手一抖,差点没拿住。
望筒里,天地都变了颜色。哪里是烟尘?分明是裹着铁锈和血腥气的乌云!成千上万的狄戎骑兵,披着脏污的皮甲,举着骨朵弯刀,像一股决了堤的黑色浊流,沿着浑邪山脚席卷而下。马鬃飞扬,蹄声闷雷般贴着地皮滚过来,震得鹰嘴崖的碎石簌簌往下掉。更骇人的是那旗帜。铁牛认得狄戎大部族的狼头纛,可今天,狼头旗旁边,多了些他从未见过的玩意儿——狰狞的熊首、盘绕的毒蛇、还有……还有一面巨大得离谱的黑旗,旗面上什么兽也没有,只绣着一个歪歪扭扭、仿佛用血淋淋爪子抠出来的古怪符号,像只半睁的邪眼。
“二十部……”铁牛牙齿磕碰得咯咯响,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狄戎大大小小部落总共也就二十来个!平常互相掐得跟乌眼鸡似的,谁能把他们全攒到一块?除非……除非王庭里那个新冒出来的“黑石萨满”的鬼话,真把这群狼给唬住了!传说那萨满能沟通风雪邪灵,手里攥着冻碎人魂的妖法。铁牛不敢再看那面邪眼黑旗,只觉得一股阴冷粘稠的惧意顺着望筒爬过来,死死缠住了他的脖子。他猛地缩回头,胸口剧烈起伏,吐出的白气瞬间被风撕碎。跑!必须立刻把信儿送回去!二十部联军,这不是打草谷,这是要一口吞了朔风关,踏平大周北疆!
铁牛连滚带爬滑下鹰嘴崖,冻僵的脚踩在碎石上崴了一下,钻心的疼。他骂了句娘,不管不顾地扑向藏在乱石堆里的瘦马。翻身上马时,他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那片吞噬天地的烟尘更近了,邪眼黑旗在烟尘顶端隐约招展,像一只从地狱伸出来的巨手,缓缓合拢,要把整个朔风关攥进掌心。
“驾!”铁牛狠狠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瘦马嘶鸣着冲进凛冽的寒风里。他伏低身子,耳边风声呼啸,盖不住身后那越来越响、越来越近的闷雷——那是二十万狄戎铁骑催命的鼓点。
***
朔风关中军大帐里,炭盆烧得噼啪作响,却驱不散那股子渗进骨头缝的阴寒。赵宸坐在案后,手里捏着半块边缘锋利的残玉,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稷”字。玉是冰的,比帐外的风雪还冷,那股寒意顺着手臂往上爬,勾得他心脉间那股蛰伏的邪气又隐隐躁动。他试着调息,丹田里那点微弱的暖意像风里的残烛,刚聚起一丝,就被更庞大的、源自鬼眼湖的千年冻气压得摇摇欲灭。喉头一阵发痒,他强行咽下那股腥甜,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在昏黄灯光下闪着冰晶似的微光。
帐帘猛地被撞开,裹挟着雪粒子冲进来的萧屹像头被激怒的困兽,脸色铁青,眼底全是血丝。“殿下!吴胖子那狗日的嘴撬开了点缝!”他声音嘶哑,带着连夜审讯的疲惫和压抑不住的怒火,“那‘稷安’……是个地名!就在关外一百二十里,黑石谷!狄戎王庭冬牧场!”他把一张揉得发皱的草纸拍在案上,上面画着个简陋的地形图,一个黑点标在谷口,“老王头咽下去那半块玉,刻的‘稷’字边上,肯定还连着‘安’!有人……有人把咱们关内的粮道、换防时辰,连他娘的黑石谷这鬼地方,都卖给了狄戎!”
赵宸的目光扫过那张草图,落在“黑石谷”三个潦草的字上。黑石……狄戎王庭……稷安……他指尖的残玉硌着掌心,寒意更甚。京都那个好大哥的手,比他想的伸得更长,也更毒。这已经不是背后捅刀子,是要借狄戎这把蛮力,把他连人带关,彻底碾碎在这冰天雪地里。一股暴戾的杀意混合着刺骨的冰寒在胸腔里左冲右突,筋脉针扎似的疼。他猛地攥紧残玉,断口深深刺入皮肉,一丝温热粘稠的液体渗出,瞬间在刺骨的寒气中凝成冰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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