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蹲着一个年轻的军医学徒,看着也就十六七岁,脸上带着擦不掉的汗污和恐慌。他手里拿着一块同样肮脏的破布,笨拙地试图擦拭那年轻辅兵脸上不断涌出的冷汗和嘴角渗出的灰白沫子,一边擦一边带着哭腔无助地低唤:“小栓子……小栓子!你挺住啊!别睡!千万别睡!爹娘在家等你呢……”可他自己的手抖得比床上那人还要厉害。
赵宸的脚步在那个叫小栓子的年轻辅兵铺前停了下来。他没有低头看那绝望挣扎的生命,只是静立在那里,如同一尊沉默的玄铁塑像。一股无形的、比这帐篷里任何一处角落都要寒冷的气息,以他为中心悄然弥漫开来,瞬间压过了那股令人窒息的污浊腐热。离得最近的几个伤员本能地蜷缩了一下身体,连呻吟声都微弱了下去,眼神中充满恐惧。
蹲在小栓子身边的军医学徒感受到了那股冰冷刺骨的寒意,全身猛地一僵。他下意识地抬起头,迎上了赵宸那双平静无波、深不见底的墨色眼眸。那瞳孔深处……学徒似乎捕捉到了两点急速闪过的、冰冷得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幽蓝!学徒脸上最后的血色瞬间褪尽,嘴巴张得老大,喉咙里像被冰塞子堵住,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剩下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声咯咯作响,整个人如同被冻僵在原地。
赵宸没看那惊恐的学徒一眼。他的目光极其平静地落在了草铺上那濒死的年轻辅兵脸上。那张被剧痛和失血折磨得扭曲的灰败面容,干裂起皮的嘴唇艰难地蠕动着,只有出气,少有进气。
没有犹豫,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从玄色袖袍中探出,覆着一层极薄、在昏黄灯下闪烁着幽微暗光的黑鳞甲片。掌心和五指是露出来的,皮肤是玉雕般的冷白色,骨节分明,没有任何瑕疵。
这只不带丝毫人间烟火气的手,就那么稳定地、轻缓地覆盖在了小栓子被汗湿和血污糊透了的额头上。
指尖触碰到那滚烫粘腻皮肤的瞬间,赵宸那双古井无波的眼底深处,清晰地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抗拒?
像是抗拒这种污秽血腥的触碰?还是本能地厌恶将自己那已被寒意不断侵蚀的力量再向外渡出分毫?亦或是畏惧……
这一丝异样转瞬即逝,快得如同错觉。深邃的眼眸瞬间恢复了冰冷的平静。
他合上了眼帘。
一股极其微弱、温润如春水般的气息,顺着他覆盖在小栓子额上的指掌间,无声无息地流淌出来。那气息带着一种奇特的生机,微弱却清晰可辨,仿佛在冻土之中强行破开的一缕初春暖流,轻柔地没入小栓子滚烫欲裂的眉心。
小栓子喉咙深处那“嗬…嗬…”如同风箱破洞般的嘶鸣骤然卡住!他灰败的脸上猛地抽动了一下,痛苦扭曲的神情似乎凝固了一瞬,仿佛被什么难以理解的东西烫着了。随即,那已经涣散模糊的瞳孔微微一动,死灰色的眼底深处,挣扎着燃起一丝极其微弱、却实实在在的光!像是即将熄灭的灰烬里,又猛地爆开一点挣扎的火星!他嘴唇剧烈翕动着,似乎想要说什么,最终却只从唇间挤出几个破碎到几乎听不清的沙哑音节:“娘……娘……”
气若游丝,却确确实实脱离了那“嗬嗬”的死亡前兆!
赵宸合着的眼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没有声音发出,只有覆盖在小栓子额上的那只手,微不可察地剧烈抽搐了一下!那玉白色的手背上,清晰的青色筋络陡然凸起,如同冰冷大地上骤然暴起的黑色冻裂!他掌沿和指根处那冷玉般的皮肤下,颜色迅速褪去最后一丝可能的暖意,由惨白瞬间透出一种毫无生气的、如同埋入冰层深处的陈骨般死青色!甚至有一层极其细微、瞬间凝结的灰白色霜气,如同无形的极寒之蛇,顺着他小臂的衣料缝隙悄然向上蔓延!覆盖了他臂甲下方那寸裸露的肌肤!
“咳咳……”旁边的军医学徒似乎终于缓过一口气来,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猛烈咳嗽起来。但随即他就意识到什么,猛地用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睛惊恐地瞪得溜圆,死死盯着赵宸那只盖在小栓子头上的手,看着那只手皮肤下急速蔓延的死灰色和那透衣而出的寒霜气息,身体筛糠似的抖。
赵宸的呼吸变得极其深长而轻微,甚至带着一种奇特的停滞感。他覆在小栓子额上的手掌纹丝不动。
只有帐内离得最近的几个人才能恍惚感觉到,他那颀长挺拔如孤峰的身躯周遭,那股原本就冰冷刺骨的气息,此刻骤然变得如同极地玄冰般坚硬死寂!他外袍肩头那层原本稀薄的白色寒绒,在无声无息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浓密、凝实!几乎要在他肩头覆盖出一小片刺目的银霜!
时间仿佛凝固。
小栓子急促的喘息奇异地平复了下去,虽然依旧微弱急促,但那股“嗬嗬”的漏风声彻底消失了!喉咙口的窒息感似乎缓解了少许。灰败的脸上痛苦扭曲的神色,仿佛也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抚平了些许。浑浊的眼底那点挣扎的光,在持续着,微弱却顽强地燃烧着生的希望。他甚至艰难地、极其细微地,尝试着向上翻动了一下沉重的眼睑,似乎是想要努力看清此刻立在床边、掌心覆盖着他额头的那个……给予他这丝濒死暖意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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