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从门缝斜照进来,落在桌角那抹黄褐边上。
陈无涯坐起身,动作迟缓,像是骨头还没完全暖开。他伸手摸了摸喉咙,轻咳两声,又揉了揉太阳穴,仿佛宿夜寒气仍在经络里游走。这副模样,是给外面人看的。他知道,西屋檐下的眼睛,一直没真正闭上。
他站起身,脚步虚浮地走到桌前,将那张残页重新摊平。火燎过的边缘翘起一角,像枯叶卷边。他没再藏,也没折,就这么让它躺着,像是忘了它值一条命。
拎起水桶,他推开门走出去。晨风扑面,带着溪水的湿气。他低着头,肩膀微晃,一副大病未愈的样子,可眼角余光却扫过村道尽头——西屋门口站着中年汉子,手里拿着半截劈柴,目光沉沉地落过来。
陈无涯没躲,反而踉跄了一下,扶住墙才稳住身子。“这腿……还是软。”他自言自语,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传到对面。
汉子没应声,只转身进了屋。
打水回来,他把桶放在灶台边,抖了抖袖子,像是要甩掉什么。然后坐下,翻弄行囊,嘴里嘟囔:“这心法,缺得太多,练不出名堂,不如撕了糊窗。”
话音刚落,门外脚步响了。
汉子端着一碗稀粥走进来,碗沿磕在桌角,“当”一声轻响。
陈无涯抬头,笑了笑:“老哥,又麻烦你了。”
汉子嗯了一声,目光却先落在桌上——残页明晃晃地铺着,那抹焦黄刺眼得很。他瞳孔一缩,手腕微颤,粥水差点泼出来。
“您这是……不怕被人看见?”他问,声音压着,却透出一丝急切。
“怕啥?”陈无涯接过碗,吹了口气,“一个残本,连字都认不全,谁稀罕?”
汉子盯着那页纸,眼神变了。不是好奇,是确认。像是猎人看见陷阱里的脚印。
“你昨儿说……从脚底起势?”他忽然开口。
“对啊。”陈无涯夹起一筷子咸菜,嚼得咔哧响,“我觉得吧,真气往上冲,总得有个根。脚底涌泉,不就是根么?要是从这儿逆着带脉走一圈,说不定能把卡住的地方冲开。”
汉子脸色一紧,脱口而出:“胡闹!真气岂能倒行?那是走火入魔的路子!”
话出口,他顿住了。
陈无涯低头喝粥,嘴角微微一扬。
你连“倒行”都知道?还说得这么准?
他慢悠悠放下碗,擦了擦嘴:“哦?你也懂这个?”
“我不懂。”汉子立刻摇头,“我是听……听走镖的老吴头说过,正经功夫都得一步步来,不能乱来。”
“老吴头?”陈无涯笑出声,“那老头我见过,只会讲些江湖怪谈,说什么‘半夜赶尸要贴符’,你也信?”
汉子脸僵了下,袖口动了动,像是想握拳又松开。
“我不是信。”他低声说,“我是替你担心。这种东西,万一惹来祸事,我们村子担不起。”
“我知道。”陈无涯叹口气,站起身,走向灶台,“要不,我现在就烧了它?省得麻烦。”
他拿起残页,作势要往灶膛里塞。
汉子呼吸一滞,眼睛死死盯住那张纸。
可就在指尖触到火苗时,陈无涯又停住,皱眉想了想,转身走回桌边,把纸轻轻放好。
“算了。”他拍了拍灰,“留着吧,好歹是条活路。”
汉子站在原地,没动,也没说话。良久,才挤出一句:“你……真不怕?”
“怕啊。”陈无涯咧嘴一笑,“可越怕,越得装不怕。你想想,我要是真怕,早就跑了。现在这样,反倒没人信我有东西。”
汉子点点头,转身出门,脚步比来时快了几分。
陈无涯坐在桌旁,没动。
他知道,那一眼,那一句“倒行”,已经够了。
青锋派的人教他的词,他用错了地方。老吴头根本没提过武学,这话是昨晚祠堂里听来的。他以为自己演饰得好,其实每一句都在露馅。
他低头看着残页,手指轻轻抚过那道焦痕。
饵已经下了。
接下来,就看鱼会不会咬钩。
中午,老妇送来一碗糙米和半片腌萝卜。她站在门口,看了眼桌上的纸,欲言又止。
“阿婆,怎么了?”陈无涯问。
“没啥。”她摇摇头,“就是……村里不太平。早上看见西头那户跟外人说话,鬼鬼祟祟的。”
“哦?”他夹起萝卜,咬了一口,“谁啊?”
“还能是谁。”老妇压低声音,“就那个姓李的,昨儿半夜还往外跑。”
陈无涯笑了笑:“兴许是起夜呢。”
“起夜要穿鞋跑到祠堂去?”老妇白他一眼,“你别信他那些好心送饭的话,我瞧着,不对劲。”
“也许吧。”他点头,“可他要是真要害我,为啥不趁我睡着动手?何必送饭?”
老妇愣了下,没接话,转身走了。
陈无涯吃完饭,把碗放在灶台上,回屋后没躺下,而是盘膝坐在草席上。他闭眼调息,搓劲缓缓在经络中流转,绕过肾经滞涩处,借带脉回旋,四肢渐渐回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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