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乙听完陈天明这番剖心之言,只觉一股刺骨的寒气,从脚底板沿着脊梁骨,直窜上天灵盖。
这股寒意,并非来自于北仓边镇的深夜寒风。
而是来自于人心。
来自于那张看不见,却已然将国之柱石都网罗其中的惊天大局。
一个堂堂赵国大将军,手握十数万兵马,跺一跺脚便能让北境震颤的封疆大吏。
竟被人如此玩弄于股掌之间。
竟成了一尊被无形丝线牵扯的提线木偶。
小乙几乎可以想见,一旦北邙铁蹄大举南下,眼前这位身心俱疲的大将军,将如何被那些看不见的掣肘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届时,这固若金汤的北仓防线,便会如烈日下的冰雪,顷刻消融。
赵国北方万里江山,将门户大开,任由豺狼驰骋。
最可怕的是,远在京城的那位九五之尊,对此似乎浑然不觉,甚至还心生猜忌。
一道密旨,名为安抚,实为警告。
这天下,何其荒唐。
小乙心中骤然一沉,那座名为“囚笼”的无形监牢,困住的又何止陈天明一人。
那张阴谋织就的巨网,其根须,早已不止盘踞于边关军伍。
庙堂之上,那些身着锦绣官袍的衮衮诸公,怕是也有人,心里早已念起了北邙的经文。
这盘棋,下得太大了。
小乙抬起头,迎上陈天明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先前所有的惊骇与悚然,尽数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决然。
他一字一句,声若磐石。
“大将军,小乙当如何做。”
这句问话,已不是请示,而是一种承诺,一种将自己也一并押上棋盘的觉悟。
陈天明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熄灭的火光,终于重新燃起一缕微芒。
“小乙,你是我如今,唯一能信的人了。”
他声音沙哑,像被风沙磨砺了千百遍的城头旧石。
“彩莲若当真落入北邙手中,他们既要以此为饵,一时半会,她当无性命之忧。”
“眼下之急,是剜出那颗扎在我军中,更扎在我心里的毒瘤。”
“那名奸细一日不除,我便如坐针毡,食难下咽。”
他说到这里,闭上双眼,仿佛不忍去看这污浊世道。
“至于彩莲……”
这位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铁血将军,声音竟有了一丝颤抖。
“若……若当真无法将她救回……”
“便只能怪我陈天明命薄,是我此生有负于她。”
“不。”
小乙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出鞘之剑,破开一室沉闷。
“大将军,奸细要除。”
“彩莲姑娘,也必须救。”
“小乙既受大将军所托,便会将这两件事,一并扛在肩上。”
“定为大将军铲此奸佞,迎回姑娘。”
陈天明猛然睁开眼,死死地盯着小乙,那眼神,是绝境之人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好。”
一个字,重若千钧。
“大将军对小乙有恩,小乙绝不负大将军所托。”
小乙话锋一转,心中忽起一个疑窦。
“对了,大将军,此事……叔叔他老人家,可知晓?”
“我与康兄通过信,他只知我军中出了奸细,形势险恶。”
“但彩莲被掳一事,我还未来得及告知于他。”
小乙心中愈发奇怪。
以叔叔的通天手段与缜密心思,北仓有变,他不可能毫无察觉。
可为何临行之前,竟对自己只字未提?
就在二人心思各异,相对沉默之际。
院外死寂的夜色里,忽然响起一阵车辙碾过冻土的“咯吱”声。
声音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这破败的院门之外。
随之而来的,是马匹甩动响鼻的细微声响。
小乙心中一凛,瞬间警惕起来。
“大将军,是你的人?”
陈天明缓缓摇头,眼中同样闪过一丝戒备。
“我只身前来,未带任何扈从。”
陈天明压低声音:“会是……你的那些朋友?”
“绝无可能。”小乙断然否定,“他们不会贸然前来打扰。”
二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这深夜到访的,会是敌是友?
陈天明缓缓起身,不动声色地将手按在了腰间的佩剑上。
小乙也站了起来,浑身肌肉悄然绷紧,如同一张拉满的弓。
二人一前一后,缓步走向院门。
陈天明没有直接开门,而是走到院墙一角,吹亮了火折子,点燃了挂在屋檐下的一盏防风灯笼。
昏黄的灯光如水银泻地,瞬间铺满了半个院子,也将门外的情形,映照出几分轮廓。
院门外,静静地停着一辆毫不起眼的青布马车。
车辕上,坐着一个赶车人。
那人佝偻着身子,仿佛被生活的重担压得直不起腰,一头乱发在夜风中随意披散着。
身上,只是一套再寻常不过的短打布衣。
是他。
老萧。
看清来人的一瞬间,小乙心中巨震,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松,连忙快步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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