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小乙还沉浸在方才那繁杂如乱麻的思绪之中,眼前那人再度开口,嗓音不高,却如磐石落入静湖,在他心间砸开一圈圈涟漪。
“小兄弟,可否让你那老奴过来一叙啊?”
此言一出,如平地惊雷。
“老奴”二字,像一根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入小乙心头最敏感的地方。
他心中剧震,面上却如古井无波,这是他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已经刻入骨髓的伪装。
他知道,这场戏,终究是要开锣了。
“可以,赵叔稍等,我去叫他。”
小乙的声音听不出半点迟疑,仿佛只是去邻居家借一碗水的寻常事。
他迅速起身,动作间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打开房门,走入隔壁那愈发显得逼仄的屋子。
老萧的身影刚一探进这间屋子,便像一头警觉的老狼,先不是看人,而是回首望向门外。
他的眼神,像两柄在鞘中磨砺了半生的旧刀,一寸寸刮过门外的黑暗,确认再无半点风吹草动。
而后,他转身,将门板合拢,那根饱经风霜的木栓落下时,发出一声沉闷而决绝的轻响,仿佛隔开了一个世界。
屋内的光线,因这扇门的关闭,骤然黯淡下来,只余一豆烛火,将三人的影子在墙上拉扯得如同鬼魅。
小乙还未想好如何措辞,来解释这桩诡异的会面。
只见老萧的身影猛然一矮。
噗通一声闷响,是膝盖与尘土最决绝的相撞。
老萧双膝跪地,双手抱拳,头颅深深垂下,一身风尘仆仆的行装,也掩不住此刻身上骤然升腾起的毕恭毕敬。
“内廷侍卫萧逸才,参见康亲王!”
声线微颤,却字字千钧,砸在这狭小的囚室里,砸得空气都仿佛凝固。
老萧这一跪,弄得小乙不知所措,不知道该不该跪,更不知道跪下来该说什么。
他站在那里,手足无措,像一个误入神魔战场的凡人,连呼吸都觉得是一种僭越。
赵衡看着小乙那副局促不安的模样,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明的情绪。
他开口,声音里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却又掺杂着一丝历经沧桑的温和。
“快起来。”
“此处哪还有什么康亲王,不过是一个行将就木的罪囚罢了。”
“你我这般,若是让外人瞧了去,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赵衡招呼着二人,示意他们坐下,那姿态,仿佛他不是囚犯,而是这间屋子的主人。
三人落座,气氛依旧沉重得能拧出水来。
赵衡的目光落在老萧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叹息中带着几分了然。
“老萧啊,这么多年,我就知道你没死。”
“当初黄云飞那厮被捕入狱,一口咬定你葬身火海,尸骨无存。”
“可回报上来的卷宗里,火场之中,偏偏就少了你那一具焦尸。”
“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此事,绝不简单。”
老萧的身子微微前倾,姿态愈发恭敬,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朝堂上侍立的日子。
“王爷圣明,烛照万里,属下这点微末伎俩,自然瞒不过您的慧眼。”
话音刚落,赵衡的视线却猛地一转,如鹰隼般攫住了小乙。
“这小子,可是当年你拼死救下的那个女子所生?”
此话一出,赵衡的眼神陡然间变得无比犀利。
那不再是一个落魄王爷的眼神,而是一柄出鞘的利剑,一道撕裂永夜的闪电。
小乙只觉那目光是一片冰原,而自己是赤足行走其上的旅人,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气机都仿佛要被冻结。
紧接着,那股极致的冰寒又仿佛骤然炸开,化作滚烫的岩浆。
他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在瞬间张开,冷汗便如山洪决堤,刹那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说不出的难受。
这是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威压,让他生不出半点反抗的念头。
老萧见状,刚刚坐下的身子,再一次起身,毫不犹豫地又跪了下去。
这一次,他的额头几乎触及地面。
“回王爷的话,这小子的确是那位女子所生。”
赵衡听罢,先是沉默,那沉默如山,压得人喘不过气。
随即,他仰头大笑起来。
“哈哈哈……”
笑声里有久别重逢的欣慰,有大仇未报的悲凉,更有临死前得见血脉的癫狂与苍凉。
“我就说,你萧逸才一身通天的本事,怎会甘心给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做家奴。”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笑声渐歇,赵衡的目光重新落在小乙身上,那份刺骨的犀利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明的审视与亲近。
“不过,这小子,我喜欢。”
“打第一眼瞅见他,就觉得亲切,像是上辈子就欠了他的。”
“小乙,还不过来见过康亲……哦不,见过你皇叔!”
“皇叔”二字,轻飘飘地从老萧口中吐出,却重如泰山,砸在小乙的头顶,砸得他眼前金星乱冒,世界轰然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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