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份从骨子里透出的威严,却比帐外万千甲士更让人心悸。
“回禀大将军,小的,小乙。”
小乙不敢多看,撩起衣袍,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
他身后的老黄,也随之跪倒,动作比他还要熟稔几分。
“起来吧。”
陈天明转过身,目光如电,落在了小乙身上。
“你小小年纪,从何处得来的神武营令牌?”
他的声音很平淡,却像是一柄重锤,敲在人心上。
“莫不是,偷来的?”
“回大将军。”小乙不卑不亢地答道,“此令牌,乃是徐德昌大将军,亲手所赠。”
陈天明眉毛微微一挑,似乎有些意外。
“哦?”
“你并非西凉军中之人,徐将军竟肯将神武令牌赠你?”
“看来,你这小子,倒有几分旁人没有的本事。”
“大将军说笑了。”小乙垂首道,“小的不过是机缘巧合,侥幸得了徐大将军的几分赏识。”
“徐大将军心善,念我孤身一人,特赐此令牌,说是日后若想他老人家了,可持此令,去军中探望。”
陈天明闻言,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这小子,说话倒是滴水不漏。
“既然是徐老将军信得过的人,那便不是外人。”
他走到主位上坐下,示意小乙也坐。
“说吧,费这么大周折来找本将,所为何事?”
“小的此行前来北仓采石场,本是想寻一位故人,问一桩多年前的旧事。”
“岂料,天意弄人,这位故人,竟是小的与家母多年前的救命恩人。”
“小的不忍恩公在这等不见天日的鬼地方受苦,这才斗胆,想求大将军开恩。”
小乙说到此处,再度起身,深深一揖。
“求大将军,放了他。”
陈天明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你当这北仓采石场,是什么地方?”
“菜市口吗?”
“这里关押的,皆是朝廷钦犯,发配至此,熬干骨血,耗尽余生。”
“是国法,是军规。”
“岂是你说放,就能放的?”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块冰,砸在小乙心头。
小乙被他这几句话问得哑口无言,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应对,胸中千言万语,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双膝一软,又一次跪了下去。
“大将军恕罪!”
帐内一片死寂。
许久。
“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爽朗的大笑声,毫无征兆地打破了沉寂。
陈天明站起身,亲自将小乙扶了起来。
“起来,起来!”
“徐老将军的面子,我陈天明,怎么能不给?”
“放个人而已,算不得什么难事。”
小乙心中一喜,刚要道谢。
“不过嘛……”
陈天明却话锋一转,目光越过小乙的肩膀,落在了他身后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老头儿身上。
小乙心中一动。
“大将军但有吩咐,小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哈哈哈,好小子!有担当!”
陈天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即,用手一指。
“本将不要你赴汤蹈火。”
“就让他,留下来,陪本将喝喝酒,过过招!”
他指的,正是老黄。
小乙猛然一愣,这才想起,这位抚远大将军陈天明,曾是徐德昌麾下的一名副将。
那他与老黄,岂非是……
不等小乙想明白,身后的老黄已经缓缓抬起了头,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竟露出了一个复杂难言的笑容。
“哈哈哈,陈天明,你小子,这么多年没见,还是这副小白脸的俊朗模样!”
陈天明闻言,不怒反笑,大步走到老黄面前。
“你这老东西,多年不见,怎地又老了这么多?”
老黄哼了一声,站直了身子。
“老子天天在马厩里伺候那些畜生,风吹日晒,哪有你陈大将军坐镇中军,来得威风!”
“好你个老黄!当年我跟老将军求了多少次,想让你来给我当副将,他老人家都舍不得。”
“怎地今日,倒肯为了这小子,把你从马厩里放出来了?”
“这小子,非同寻常。”老黄看了一眼小乙,摇了摇头,“其中的缘由,暂时不便与你多说。”
“罢了罢了!”
陈天明一把抓住老黄的胳膊,将他拉到一旁坐下,亲手为他斟满了酒。
“不说也罢!你我兄弟,今日定要不醉不归!”
两个就这么旁若无人地叙起了旧。
从当年西凉的风沙,说到如今北境的霜雪。
从军中的趣闻,说到袍泽的生死。
时而开怀大笑,震得帐内烛火摇曳。
时而扼腕叹息,眼眶微红。
他们自顾自聊得起劲,仿佛这偌大的中军帐内,再没有第三个人。
小乙就那么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听着,心中那块悬着的巨石,终于缓缓落地。
他知道,老萧,有救了。
不知不觉,帐外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一盏盏灯火被点亮,将整座大营照得如同白昼。
陈天明这才像是刚想起小乙一般,转过头来。
“小兄弟,今日天色已晚,你暂且在我营中歇下。”
“我与老黄,还有许多话说,怕是要秉烛夜谈了。”
“你求的那件事,放心。”
“明日,本帅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很快,便有亲兵引着小乙,去了一处离大帐不远的营房。
营房干净整洁,晚饭也颇为丰盛。
看得出来,陈天明是将他当做了真正的上宾来款待。
小乙坐在桌前,吃着饭菜,心里却想着远在采石场那间破屋里的另一位老人。
他知道,这一夜,注定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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