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请老人家,告知我这块木牌的来历!”
老萧那空洞的眼神,终于有了焦距。
他缓缓地,缓缓地低下头,瞥了一眼桌上的那两样物件。
目光在触及那块木牌的瞬间,他那古井无波的眼底,终于,泛起了一丝涟漪。
随即,那丝涟漪便再次沉寂下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的眼神,又飘向了远处,飘向了那片虚无。
“这块木牌……”
他的声音,依旧是那般平淡,却又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是二十年前,我与那对母子分别之际,亲手所制。”
“我当时,即将远行,此生……或许再无相见之日。”
“便想着,总该留下个信物,以作念想,也为了……日后万一能再见,好有个凭证。”
“可笑我堂堂内廷侍卫,行走江湖,除了腰间佩刀,身上竟再无一物可以示人。”
“后来,我想到了自己的腰牌。”
“我想,我这一走,便是背叛了朝廷,这腰牌,留着也是无用,反倒是催命的符咒。”
“可若将整块腰牌都给了她,又怕目标太大,一旦外露,会给她们母子招来杀身之祸。”
“于是,我便将那块刻着我身份与名姓的腰牌,一点点,亲手毁掉。”
“只从上面,割下了这最不起眼的一块,交给了那女子。”
老头儿看似平静的话语,却像是九天之上落下的惊雷。
一道,接着一道。
狠狠地,精准地,劈在小乙的天灵盖上。
他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的木桩,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那困扰了他的身世之谜,那无数个夜里辗转反侧的荒诞猜测,在这一刻,被彻底揭开。
然而,谜底,却比谜题本身,更加令人窒息。
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之中。
半晌,小乙那涣散的瞳孔,才终于重新凝聚起来。
他猛地回过神来。
不对。
还有一个疑点。
一个天大的疑点!
“那岑浩川,又是怎么回事?!”
小乙猛地从凳子上弹起,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便揪住了老萧那破旧的衣领。
他的手,因为用力,指节都已发白。
老头儿的身子,被他拽得一个趔趄,却并未反抗。
他只是慢慢地,慢慢地转过头来,那张满是风霜的脸,几乎要贴到小乙的脸上。
他看着小乙,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片茫然。
“我不认识。”
三个字,轻飘飘的,却让小乙的怒火,烧得更旺。
“你不认识?!”
小乙的吼声,几乎要掀翻这间茅屋的屋顶。
“你不认识他,为何要骗我去云州城找他?!”
面对小乙的雷霆之怒,老萧的脸上,那茫然的神情,竟慢慢地,化作了一丝苦笑。
“我确实,不认识他。”
“我从凉州大牢,被押解来这采石场的前一天晚上。”
“那里的牢头,将我从牢里单独提了出来。”
“那颗珠子,就是他给我的。”
老萧的目光,落在了桌上那块冰冷的玉佩上。
“那个牢头,让我务必在路上,想办法将那颗珠子,交到你的手上。”
“他还给我看过这枚玉佩,说倘若我再见到你拿着这枚玉佩来找我,便让我将这玉佩收下,交给这采石场的执事。”
“他说,只要我能办成这件事,便可为我疏通关系,免去初到采石场时,那一百记足以要了人命的杀威棍。”
“一百记杀威棍,换一条口信。”
“我答应了。”
“只是,押解的路上,我见你总是沉默寡言,心事重重,始终……找不到开口的机会。”
“我怕说得突兀,会引起你的怀疑,更怕被同行的官差听了去,坏了大事。”
“眼看就要到这采石场,我几乎以为,这件事要办不成了,那一百记棍子,是挨定了。”
“不曾想,就在那北仓镇外的林子里,天赐良机。”
“我竟无意中,看到了你脖子上挂着的那东西。”
“那块木牌,化成灰,我都认得。”
“那是我二十年前,亲手从自己腰牌上,割下来的。”
“于是,我才借着那个机会,斗胆上前,将珠子交给了你,并让你去了云州城。”
“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找我。”
“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
又是一道惊雷。
最后一道,也是最响的一道。
小乙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彻底炸开了。
他松开了手,踉跄着后退了两步,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凉州大牢。
那个新任的牢头。
那个待他如亲子,却惨的老李叔!
所有看似毫无关联的线索,在这一刻,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串联在了一起。
一张弥天大网,悄然浮现在他眼前。
那张网,从二十年前的京师临安,一直铺到今天的北仓采石场。
而他自己,就是那条被网在正中央的鱼。
湖面之下,一头蛰伏了二十年的惊天巨兽,终于缓缓地,露出了它那狰狞而庞大的脊梁。
这浑水,深不见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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