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大帐的帘门,厚重如山。
一声沉闷的通报,像是投入湖心的石子,荡开一圈无形的涟漪。
小乙被一名亲兵引着,踏入了这方军旅权力的最中心。
帐内燃着牛油大烛,光线明亮却不刺眼,将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昏黄。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酒香、肉香,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淡淡地幽香。
端坐于主位上的,正是神武营大将军,徐德昌。
他今日未着那身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冰冷铁甲,而是换上了一袭玄色为底,赤金丝线绣出翻滚云蟒的华贵长袍。
那袍上的蟒首,正对着帐门,双目炯炯,仿佛随时会破袍而出,吞云吐雾。
虽是便服,那股久经沙场、手握万人生死的威势,却比盔甲更让人心头发沉。
将军的左手侧,坐着一道身影。
那身影,让小乙的呼吸,蓦地一滞。
柳婉儿。
她今日也穿了一身蓝衣。
是那种雨后初晴,天空最干净剔透的湖蓝色。
恍惚间,时光倒流,仿佛又回到了初见那日,王押司家门外,那一眼,便惊艳了他整个贫瘠的过往。
今日的她,褪去了囚徒的狼狈,更无那般地冷漠疏离,只是安静地坐着,便如一株空谷幽兰,动人心魄。
小乙不敢多看,连忙收敛心神,对着主位的徐德昌,深深作揖,躬身行礼。
“小的见过大将军。”
徐德昌的目光,沉甸甸地落在他身上,像是在打量一柄刀,掂量它的分量与锋芒。
“坐吧。”
他抬手一指,示意小乙坐在帐内右侧的席位上。
那个位置,恰好与柳婉儿遥遥相对。
小乙依言落座,屁股只敢沾着坐垫的一个浅浅的边儿。
他能感觉到,对面那道目光,轻轻地落在了自己身上。
他下意识地抬眼望去。
视线,就这么撞在了一起。
小乙的心,猛地一跳。
他竟不知不觉地,想起了那日在马背上的颠簸时光。
想起她身体的柔软,想起她发间的清香,想起自己那只不听使唤、紧紧揽住她的手臂。
一股热气,不受控制地从胸腔涌起,直冲脸颊,烧得他耳根都有些发烫。
“小乙。”
徐德昌那不怒自威的声音,如同一盆冷水,瞬间浇醒了他纷乱的思绪。
小乙一个激灵,慌忙站起身来,垂手而立。
徐德昌看着他这副拘谨模样,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我这样叫你,可以吧?”
“可以,可以!”小乙连声应道,头垂得更低了,“小的没有大名,便一直叫小乙。”
“坐下吧。”徐德昌再次摆了摆手,“今日这帐中,没有大将军,也没有小差役,只有一位长辈,代我那侄女,向她的救命恩人,聊表谢意。”
他顿了顿,语气里多了几分亲近。
“不用拘谨。”
“谢大将军。”
小乙依言,重新坐下。
这一次,他鼓起勇气,又偷偷望向柳婉儿。
她的眼神,早已没了初见时的那般冷若冰霜,此刻在烛火的映照下,竟像是融化的春水,漾着些许腼腆,几分羞怯,还有一丝……他看不太懂,却让他心头一颤的东西。
那眼神,含情脉脉。
酒席便正式开始了。
山珍海味,流水般地送上。
酒是军中最好的陈酿,入口醇厚,一线烧喉。
徐德昌偶尔问几句,小乙便恭敬答几句。
问的无非是家在何方,父母是否安在,这一路押解,吃了多少苦头。
话语平淡,却像是一把无形的尺子,丈量着小乙的根骨与心性。
小乙不敢有半分隐瞒,一一据实以告。
他知道,自己这点微末的人生,在这位大人物眼中,怕是比一张白纸还要单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帐内的气氛,看似热络,实则始终绷着一根看不见的弦。
终于,徐德昌放下了手中的玉箸,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帐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看着小乙,目光变得锐利。
“小乙,本帅有一事相求,不知你可愿意相助?”
这句话,不重,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
小乙端着酒杯的手,骤然停滞在了半空。
杯中的酒液,微微晃动,映出他惊愕的脸。
他整个人,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咒法定住,僵在了那里,动弹不得。
大将军,有事相求?
求他一个无名小卒,一个小小的解差?
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可徐德昌的眼神,却无比认真,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
片刻的死寂之后,小乙才猛地回过神来。
他缓缓放下酒杯,那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的声音在此刻显得格外清晰。
他再次离席起身,对着徐德昌,郑重拱手。
“任凭大将军吩咐,小的在所不辞!”
徐德昌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真正的笑意,眼中满是赞许。
“好!”
“明日,你陪婉儿去一趟云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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