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刚刚凝聚成寒渊的眸子里,冰层寸寸碎裂。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噗通一声,竟直直地跪了下来。
膝盖与冰冷的地面接触,发出一声沉闷的、让人心头发颤的声响。
“求小乙哥,将我送至西凉!”
“去神武营!”
小乙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魂飞天外。
也顾不得自己满心的疲惫与绝望,手忙脚乱地便要去搀扶。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他的手触碰到柳婉儿的胳膊,只觉得入手一片冰凉,和死人也没什么区别。
可眼前的少女,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
曾经的冰冷,孤傲,乃至怨怼,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和一种将身家性命全然托付的,近乎孤注一掷的信任。
那不是什么眉黛春山,秋水剪瞳。
那是一捧即将燃尽的火,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迸发出的最耀眼的光。
“方才的情形,你也听到了。”
柳婉儿任由他搀扶着,却没有立刻起身。
她仰着头,望着小乙。
“我自幼母亲早亡,是哥哥护佑着我长大,现在哥哥他,危在旦夕,我必须要救他。”
“岑浩川给了我十日之期,可我心里清楚,那人背后的‘那人’,耐心绝不会有这么好。”
“我必须,尽快救他出来。”
“求你,带我……送我去军营吧。”
小乙的心,又是一阵绞痛。
他看着跪在地上,满脸祈求的少女,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西凉军营……”
他喃喃自语。
“那是什么地方?虎狼之穴!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就这么闯进去……”
他顿了顿,语气沉重。
“恐怕,就再也难见天日了。”
柳婉儿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惨然的笑。
“那神武营的徐将军,徐伯伯,他是我父亲的至交好友,也是看着我长大的。”
“只要我能见到他,他定会出手相助的。”
小乙沉默了。
他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再坚持去扶她。
而是缓缓地松开了手,转身,一步一步,走到了院子里的那把旧藤椅旁。
然后,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
整个人,重重地,瘫坐了下去。
藤椅发出“嘎吱”一声呻吟,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就像他此刻的心情。
柳婉儿见他这副模样,知道他心中定然是天人交战。
她没有再催促,也没有再言语。
只是默默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膝上的尘土,转身,走进了那间简陋的厨房。
片刻后,她端着一只盛满了清水的旧木瓢,走了出来。
恭恭敬敬地,递到了小乙的面前。
小乙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默默地接过了木瓢。
仰头,将那瓢冰凉刺骨的井水,一饮而尽。
冰冷的井水顺着喉咙滑下,浇灭了心头的一部分燥火,却也让那份寒意,更加深入骨髓。
柳婉儿见他喝完,便从屋檐下搬来一只小小的木凳。
安安静静地,坐在了小乙的面前。
两人就这么坐着。
一个瘫在椅上,望着天。
一个端坐凳上,望着他。
谁也没有再说话。
院子里,再次恢复了那种令人窒息的寂静。
小乙的脑海里,却像是有万马奔腾而过。
这半年多来发生的一幕一幕,如同走马灯一般,在他的眼前飞速旋转,交织,重叠。
初次押解的北仓之行,本是一趟再寻常不过的差事。
可路上,却遭人暗算。
紧接着,囚犯柳彦昌,被人当场劫走。
在北仓,他发了善心,救下了的老者。
一切的转折,便是从那一刻开始的。
那老者,口口声声说认得自己贴身携带的那枚木牌。
然后,他将一颗平平无奇的佛珠交给自己。
让自己务必,将此珠送到云州城一个叫岑浩川的人手中。
现在想来。
这一切,发生的看似都那么顺理成章,每一个环节都衔接得天衣无缝。
可若是串联起来看。
这一切,又发生的太过巧合了。
巧合到,仿佛每一个转角,每一个遇见,都被人精准地计算过。
这么大的一盘棋,这么深的一汪水。
如果不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背后精心布局,又怎么可能,全凭巧合二字来解释?
小乙越想,便越觉得脊背发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如果真的像他想象的这样。
那自己,从踏出凉州府的那一刻起,不,或许从更早的时候开始。
就已经被人选中,然后一步一步,被推进了这个足以吞噬一切的巨大旋涡之中。
而那只搅动风云的无形之手。
它,到底是谁?
是那个让自己送信的老者?
是那个病得快要死的岑浩川?
还是岑浩川背后,那个连柳婉儿都忌惮不已的“那人”?
小乙不敢再想下去了。
他觉得自己像一个误入蛛网中心的虫豸,无论朝哪个方向挣扎,都只会让身上的丝线,缠得越来越紧。
直到最后,被彻底束缚,动弹不得。
只能眼睁睁地,等着那只不知藏在何处的毒蛛,前来享用自己的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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