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折了。”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如何。
说罢,老者又扭头出了屋子。
不一会儿,他又回来了。
这一次,他的手里,多了两块边缘磨得光滑的模板,和几根不知从哪里撕下来的、还算干净的破布条。
他示意小乙坐好,一手托住小乙的伤臂,另一只手,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猛地一拉一正。
“唔!”
小乙只觉眼前一黑,险些又晕厥过去,牙齿死死咬住嘴唇,才没叫出声来。
老者却仿佛未见,手上的动作娴熟而迅速,将那两块木板一上一下夹住小乙的胳膊,再用布条一圈一圈,捆扎得结结实实。
那手法,比军中最好的郎中,还要利落几分。
“好了。”
老者打上最后一个结,拍了拍手,浑浊的眸子里,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年轻人,筋骨壮,养些时日,好得快!”
劫后余生,救命之恩,断臂之痛,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狠狠地冲击着小乙的心防。
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噗通一声,就那么直挺挺地跪在了老者面前的稻草上。
“多谢老伯,救命之恩!”
“哎,快起来,快起来!使不得,使不得!”
老者显然没料到他有此一举,连忙上前,要将他搀扶起来。
老者搀扶着小乙,让他重新在草堆上坐好,这才将救人的经过,用那不疾不徐的语调,缓缓道来。
老人姓陆,是云州本地人,只是不喜城中喧闹,平日里都在这城外的山林里独居。
他以打猎为生,一次追逐猎物时,偶然在山壁下,发现了一条极为隐蔽的、可以通往这崖底深潭的崎岖小道。
自那以后,他便偶尔会顺着小道去潭里捕些鱼,换换口味。
今日天还未亮,他照例去潭边下网,却不想,竟看到一截巨大的枯木上,趴着三个半死不活的人。
“那……和我们一起的那位姑娘呢?”
小乙听完,心中大石落下一半,却又猛地想起那个在潭水中依旧眼神倔强的女子,急忙问道。
“她没事,是个命硬的姑娘。”
陆老三指了指隔壁的另一间茅屋。
“比你醒得早,只是……醒了之后,就一直躲在屋子里,不说话,也不出门,跟丢了魂儿似的。”
小乙闻言,心头一紧。
他随着老者,一起来到了柳婉儿所在的房间。
房门虚掩着。
他轻轻推开门,只见昏暗的房间里,柳婉儿正蜷缩在床榻的角落。
她长发散乱,披在肩头,将那张清丽的脸庞遮掩了大半,整个人,就像是一只受了惊吓,躲回巢穴里舔舐伤口的孤鸟,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凄惶。
听到门口的动静,她受惊般地抬起头。
当她的目光,穿过昏暗的光线,落在小乙的脸上时,那双原本空洞无神的眸子,仿佛在瞬间,被注入了神采。
一道光,就那么亮了起来。
下一刻,她一下子从床角站起,跌跌撞撞地扑到了小乙的身上,将头埋在他的胸口,压抑了许久的呜咽声,终于决堤而出。
那哭声,没有丝毫矫揉造作,只有劫后余生的恐惧,与找到依靠的委屈。
小乙整个人都懵了,一只好手悬在半空,不知是该落下,还是该推开。
他能感觉到,怀中的身躯,在剧烈地颤抖。
半晌,他才回过神来,僵硬地抬起那只完好的右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柳婉儿也渐渐缓过了神,似乎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脸上一红,连忙退开两步,胡乱地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又笨拙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头发。
她就那么站在小乙身前,一句话也没说。
可那双看向小乙的眼神里,昔日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已经悄然融化,化作了一汪春水,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情。
“你……没事吧?”
小乙看着她,轻声问道,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料到的温柔。
“嗯,我没事。”
柳婉儿摇了摇头,目光却落在了他被木板固定的左臂上,眼中闪过一丝心疼。
“你的手?”
“小伤,不碍事。”
小乙浑不在意地笑了笑,那笑容,在昏暗的茅屋里,竟显得有几分暖意。
柳婉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忽然,也学着小乙方才的模样,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这一跪,同样沉重。
小乙吃了一惊,赶忙用那只尚好的右手去扶她:“快起来!救我们的是这位老伯,要谢,也该谢他才是!”
柳婉儿顺着他的力道站起身,又转向门口的老者,盈盈一拜。
“多谢老伯,救命之恩!”
“哎哟,姑娘,快起来,快起来!都是苦命之人呐!”
老者也赶忙上前,和小乙一起,将她搀扶了起来。
“还不知恩公如何称呼?”柳婉儿问道。
“叫我陆老三就成,小老儿在这山里,没啥大名。”
“陆叔。”
小乙对着老者一抱拳,郑重道,“我叫小乙,是凉州城的解差。她叫柳婉儿。”
陆老三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柳婉儿那洁白脚踝上,依旧牢牢锁着的脚镣上。
那冰冷的铁器,与她柔弱的身姿,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老者浑浊的眼中,闪过一抹了然与怜悯,叹了口气。
“这么好的姑娘,可惜了,真是可惜了。”
一阵沉默。
小乙打破了这有些尴尬的寂静,他看了一眼自己醒来的那间屋子,沉声问道。
“老伯,那个人……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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