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七人,就这么组成了一支古怪的队伍。
小乙走在最前头,像一杆孤零零的旗。
他身后,是四名被铁链相连的囚犯,脚镣拖在地上,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是这清晨唯一的配乐。
李四和陈华则不紧不慢地走在最后。
两人不断的嘀嘀咕咕,声音压得极低,像两只苍蝇。
还不时抬眼,瞥向走在最前面的小乙,那眼神,像是在防备,又像是在审视。
出了凉州城,又走了几里地,日头渐渐毒辣起来,晒得人头皮发麻。
官道两旁的野草都蔫了。
李四扯着嗓子喊道:“都累了,前头有棵大树,歇歇脚吧!”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权威。
李四在陈华耳边低声交代了几句。
陈华点点头,便领着四名囚犯,赶羊似的赶到那棵枝叶还算繁茂的大树下。
他走到那个身形挺拔的年轻人面前,从腰间摸出一把黄铜钥匙。
小乙的目光,不易察觉地跟了过去。
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那声音在寂静的官道上,显得格外清脆。
套在那年轻人脖子上的沉重枷锁,应声而开,被取了下来。
那年轻人自始至终一句话也没说,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他一直冷着一副脸,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枷锁脱落,他只是缓缓地、带着几分生疏地活动了一下那早已僵硬的脖子,骨节发出一连串细微的脆响。
陈华也没说话,只是把那沉重的枷锁往地上一扔,发出一声闷响,惊起一片尘土。
他便自顾自地走到李四身边坐下,从包袱里拿出水袋,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地猛灌,喉结上下滚动。
小乙没跟他们凑一堆。
他选了离囚犯不远不近的一块青石,默不作声地坐下,眼神平静,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他看着,只是看着。
那年轻人接过陈华扔来的水袋,先是仰头痛饮,喉咙里发出畅快的声响。
而后,他又倒了些水在掌心,仔仔细细地擦了把脸。
他捋开额前散乱的头发,向后一甩,终于露出一张颇为俊秀的面孔。
那张脸,皮肤白得有些过分,是一种久不见天日的苍白,一看就不是寻常风吹日晒的百姓。
他把水袋递给旁边那个面容枯槁的商人,自己却坐得笔直,冷眼看着周遭的一切。
那眼神,不像是囚犯,倒像个出游的公子,在审视自家的园林。
小乙心中的疑云,更重了。
为何独独给他一人开了锁?
他看向李四和陈华,那两人正凑在一起,不知在说些什么,压根没理会他的目光。
仿佛这一切,本就天经地义。
这被除去枷锁之人,正是工部侍郎柳相淮的独子,柳彦昌。
他本是临安城里有名的纨绔子弟,飞鹰走狗,声色犬马。
不久前,在城中最有名的酒楼醉仙楼,与人发生争执。
酒酣耳热之后,失手将人推下楼,当场摔死。
死者恰是翰林院的一名执事,虽无品阶,却是清流,背后有一帮最擅舞文弄墨的文人。
一时间,讨伐的文章诗词传遍京城,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事情闹得太大,以至于惊动了朝野,最终还是皇上亲下谕旨,交由大理寺亲审,才判了个发配北仓的重罪。
来时,大牢里那牢头给的黑布袋,便是柳家打点的买路钱。
买的,就是这一路的“体面”。
其余三名犯人喝完水,只是沉默地蜷缩在树荫下,像三只待宰的羔羊。
李四这才抹了抹嘴,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嗝,起身走到柳彦昌身旁。
他将柳彦昌拉到一边,脸上的笑容,谄媚得像是能开出花来。
“柳公子,小的李四。这一路山高水长,有什么需要,您尽管吩咐。”
“这脚镣嘛,委实是没办法。我等没钥匙,只有到了北仓镇的监所,才能打开。”
说着,他变戏法似的,又从包袱里掏出一双崭新的软底布鞋。
“公子换上这个,脚上能舒坦些。”
柳彦昌面无表情地接过鞋,甚至没有看李四一眼。
他坐下,将脚上那双早已磨破的草鞋,用一种近乎嫌恶的姿态踹掉。
换好新鞋后,他站起身,不疾不徐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而后,才冷冷地瞥了李四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我爹的银子,够你们在凉州城再置办一处宅子。”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寒意。
“路上的事,别再让我费心。”
“是,是,公子放心,小的明白!多谢柳公子!”
李四的腰,弯得更低了,几乎要折成九十度。
小乙将这一切,一字不落地看在眼里,听在耳中。
他心里,那片名叫“天真”的薄冰,咔嚓一声,碎了。
原来,张武口中的“肥差”,是这么个肥差。
原来,这押解犯人的差事,是这么个押解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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