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着雪沫,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在宣府镇城高耸的、布满岁月斑驳痕迹的青黑色城墙上。墙头那面破损不堪的“明”字战旗,在铅灰色的天幕下,有气无力地耷拉着,偶尔被狂风扯起一角,露出底下千疮百孔的底色。
镇安堡,作为宣府镇西北方向的重要门户军堡,此刻更像是一头在风雪中蛰伏的、遍体鳞伤的疲惫巨兽。堡墙明显比主城低矮陈旧许多,不少地段夯土剥落,露出里面参差不齐的碎石。墙头巡弋的士兵稀疏拉拉,裹着破烂的棉袄,抱着锈蚀的长矛,缩着脖子,脚步虚浮,眼神麻木,与堡外原野上那些被积雪半掩的枯骨似乎并无多少分别。
时近黄昏,风雪更紧。堡门早已落下,包铁皮的沉重木门紧闭着,门楼上悬着的孤灯在风中剧烈摇晃,投下惨淡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门前一小片被踩得泥泞不堪的雪地。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却持续不断的金属撞击声,夹杂在风雪的呜咽中,从堡外官道的方向隐约传来。
咚…咚咚…咚…
声音缓慢、固执,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沉重感。
门楼上一个正靠着垛口打盹的老兵猛地惊醒,侧耳听了听,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疑。他推了推身旁另一个年轻些、冻得鼻涕直流的哨兵:“栓子,听见没?啥动静?”
叫栓子的哨兵揉了揉冻得通红的鼻子,含糊道:“风…风声吧?或是野狗刨食…”
“放屁!这声不对!”老兵警惕起来,扒着垛口,努力向风雪弥漫的堡外望去。
咚…咚咚…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透过漫天飞舞的雪沫,隐约可见官道尽头,有几个黑点,正艰难地、缓慢地朝着堡门方向挪动。
“有人!快!示警!”老兵脸色一变,嘶哑着嗓子喊道,同时抓起了身边的一面破锣。
栓子也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抓起木槌。
哐!哐哐!
刺耳的破锣声骤然响起,撕裂了堡墙上沉闷的死寂。
“城外何人?!立刻止步!再靠近放箭了!”老兵扯着嗓子,用尽全身力气向下方吼叫,声音在风中显得破碎而无力。
堡墙上其他几个哨兵也被惊动,慌忙聚拢过来,张弓搭箭,虽然箭矢软绵绵地搭在弦上,但总算多了几分紧张气氛。
城下的黑点停了下来。风雪中,他们的轮廓逐渐清晰。
那是怎样的一群人?!
总共不过五六人,却如同从地狱里爬出的饿鬼,浑身沾满了冻结的血污、泥泞和硝烟熏黑的痕迹,衣衫褴褛,几乎不能蔽体。为首一人身材瘦削,却站得笔直,背上用皮条固定着一个昏迷的小女孩,手中拖着一支锈迹斑斑的鸟铳,铳管末端系着一块石头,刚才那沉重的撞击声,显然就是他拖着鸟铳敲击冻土发出的信号。
他身后,一个满脸虬髯、眼珠通红的大汉,搀扶着一个面无人色、几乎走不动道的瘦高个。旁边还有一个半大孩子,咬着牙,拖着一个被捆得结结实实、肥胖如猪、却如同死狗般被雪地拖行的家伙。最后面,另一个汉子吃力地背着另一个昏迷不醒的人。
正是王小伟、周大胡子、孙癞子、狗娃,以及被俘虏的张有财和依旧昏迷的赵六子(王小伟坚持带回了他的遗体)!
他们如同从冰原深处走出的复仇幽灵,浑身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味、硝烟味和一种近乎实质化的冰冷杀意,与这死气沉沉的军堡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对比。
“俺…俺是第七墩的周大勇!”周大胡子仰起头,用尽力气吼道,声音嘶哑如同破锣,“后面是王二狗!孙癞子!俺们从鞑子手里逃出来了!快开门!”
“第七墩?”门楼上的老兵愣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第七墩不是报说…全军覆没了吗?王二狗?那个闷葫芦?”
“废什么话!快开门!老子们要冻死了!”周大胡子不耐烦地吼道,眼神却警惕地扫过堡墙上的箭垛。
“你说是就是?谁知道是不是鞑子诈城?!”老兵显然不敢轻易做主,尤其下面这群人看着实在太像煞神了。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王小伟缓缓抬起头。风雪扑打在他脸上,却无法掩盖那双深陷的眼窝中射出的、如同冰锥般锐利刺骨的目光!那目光仿佛能穿透风雪,直接钉在门楼老兵的心口!
老兵被这目光看得浑身一寒,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墩牌。”王小伟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他从怀里摸索出一块黑乎乎、边缘残缺的木牌,用力抛上了城头。——那是他从第七墩废墟里找到的、代表边墩身份的凭证。
木牌啪嗒一声落在垛口后的雪地上。老兵小心翼翼地捡起来,抹去上面的雪沫,仔细辨认。木牌上模糊的刻痕和编号,确认无误。
“还有他,”王小伟用脚踢了踢地上死狗般的张有财,“镇安堡管队官,张有财。私通鞑子,克扣军粮,证据确凿,押回来受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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