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中军大帐内，李嗣源正用一块软棉布帕子仔细擦拭着玄刃双剑，寒刃被烛火反射出森冷的光，映着刀刃两侧玄铁锻造出的鱼鳞状血槽，仿佛两线缓缓律动的血线。
安重悔走进中军大帐的时候，看见正在拭剑的李嗣源，浅浅一笑：“怎么？想出兵了？”
李嗣源没说话，好看的薄唇轻抿成凉薄一线，深若古潭似的眸底依旧从容安静。
安重悔坐在棋桌旁边，窥了眼盘中的残局，啧啧笑道：“杀伐气息这么浓，看来你的确有出兵的意思，只是……”安重悔说自此，语气顿了顿，笑的有点狡黠：“你这兵是打算往南面去，还是往北？”
李嗣源仍旧没说话，将擦好的一柄剑归入鞘中，又拿起另外的一柄。
安重悔见他不说话，笑着拿起一颗白子落入局中：“依我看，李存勖是吃准了你的心思，所以才按兵不动，大约是坐等着你去接应北疆，等你这头损兵折将把鞑子赶回了老家，他再回头出兵收拾你。”
李嗣源仍未开口，低头看了眼安重悔落入棋局中的一颗白子，淡淡道：“你确定要走这一步？”
安重悔被他这一句话问的也顾不上再闲聊，赶紧低头去认真看棋盘，看了半晌，皱着眉头问：“有什么问题么？我没看出哪儿不妥啊？”
李嗣源仍专注拭剑，好似从未看过棋盘一样。
看了半天棋局的安重悔，忍不住抬起头看向李嗣源：“哎，我说你该不会是故意装深沉诓我的吧，我这路棋走的哪有问题啊？”
李嗣源拭剑的手顿了一顿，回头看着安重悔：“你当初从东京赶回来，替我坐守锐麟军大营，是为了让我日后与李存勖争个鱼死网破的？”
安重悔剑眉紧皱：“当然不是，李存勖算个什么东西，他也配？”
李嗣源望着安重悔的眸子里，渐渐浮出笑意，将脸转回去仍继续认真擦剑。
看着他颇有深意的这个笑，安重悔突然恍悟，探身狠狠捶了李嗣源一拳：“你这只狐狸，又被你给诓了！”
俩人正说话间，突然由外面跑进来一个侍卫，对二人匆忙行礼后，对李嗣源道：“将军，小姐回来了。”
李嗣源好似没太听明白，拭剑的手顿了顿，挑眉看了那侍卫一眼。
侍卫赶紧解释：“前阵子突然离家出走的大小姐回来了。”
李嗣源闻言，霍地站起身，声音有些急，问道：“婉娘她人现在何处？”
侍卫道：“大小姐现就在军营里，我这就将人带……”
“二哥！”侍卫的话还没说完，棉帘被人猛地挑起来，一身女扮男装的李婉娘从门外走了进来。
看见李婉娘好端端站在眼前，李嗣源平静的眸光中终于显出些喜悦和安心，亲自上前将李婉娘让坐在暖榻上，又命人立刻准备饭菜。
在她旁边坐下，李嗣源俊脸微沉道：“这阵子你可疯够了？还懂得要回来。”
端起李嗣源给自己倒的茶喝了一口，李婉娘吟吟笑靥中含着几分俏皮撒娇的味道：“我晓得我将你那群影卫打发回来，再见你肯定是要挨训的，所以就在外头能躲一天是一天喽！”
若换做往日，李嗣源就算再疼这个妹子，也要先说几句重话训一训，可眼下想起元帅刚过世不久，李存勖又对婉娘不管不顾，李嗣源便什么也没说。
坐在婉娘对面的安重悔笑问：“我听嗣源说你去了北疆，不知那边战事如今怎样了？”
被安重悔这么一提，李婉娘猛地拍了下额头：“哎呀罪过，我光顾着见了二哥高兴，居然把一位要紧的客人给丢在外头啦！”跟着起身朝着安重悔一抱拳：“多谢安先生提点！”之后就转身跑出去了。
看着李婉娘活泼的性子，安重悔摇着扇子道：“我看婉娘这不是好端端的，也并没像你说的那样。”
李嗣源却摇头道：“这丫头的性子虽然有点倔强好强，却也懂得体恤旁人，即便再难受也不愿意说出来给人添麻烦，但就是这样才让人更担心。”
安重悔摇头笑道：“这倒也奇怪，元帅的这一子一女，儿子虽不成器，女儿倒同元帅的性子有几分相似。”
两人正闲聊，见李婉娘领着个身着铜甲的男人由外头走进来，等看清男人的长相时，李嗣源和安重悔皆是一惊。
安重悔紧蹙着剑眉，开口就直言问道：“屈稼你不守着雍州城，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屈稼被问的一愣，竟一时忘了该如何回安重悔的话。
其实屈稼原本并不晓得自己跟着李婉娘这一路疾行数日，最终的目的地竟然是锐麟军的大营。直到被拐进了军营大门，屈稼才弄清楚李婉娘的真实身份。
当初屈稼见婉娘第一面的时候，她穿戴一身簪环绫罗，用很强势的口气同他说她要在进军营当兵，屈稼其实很不乐意，最终李婉娘是凭借一套倒背如流的兵法，才勉强留下来做了参军。
屈稼当时也只当李婉娘是个普通世族家里的女儿，不过读了几天书而已，直到随她来到锐麟军的营门前，守营的士卒竟然唤她大小姐，李婉娘此时才同屈稼道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有那么一瞬，屈稼的脑子有点不够使唤，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竟然同李克用的亲闺女做了好几个月的战友，更让他难以容忍的是，他堂堂一个大梁的镇边将军，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被一个黄毛丫头拐进了敌方的大营。
屈稼觉得这件事若传扬出去，实在太丢人，让他想找地方一头撞死的心都有。
正寻思要不要马上就地结果了性命，至少好过叫敌人嘲笑而死，进去片刻的李婉娘从里面走出来，春风含笑地要迎他进去，并说李嗣源和安重悔正在里头等着见他呢。
屈稼将信将疑地被李婉娘好言哄进了中军大帐，结果一进门，就被安重悔劈头盖脸问了这么一句。
屈稼愣了片刻，等回过神来，猛地回头，狠狠瞪着身边的李婉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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