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的雪,下了整整三百年。
青丘狐族的圣地就藏在这万年不化的积雪深处,洞府前的三生石上刻着狐族祖训,最醒目的一行便是“百年修形,千年避尘”。意思是狐族化形需至少百年道行,化形后更要避开凡尘三千年,否则沾染人间浊气,轻则修为尽毁,重则遭天雷击灭。
可这规矩,在灵溪这里,似乎从来就没生效过。
她是青丘最不务正业的一只雪狐,出生时便是异瞳,左眼如灵山巅的初日,右眼似洞府底的寒潭,族里的长老说她命盘带煞,早晚要闯下大祸。果不其然,别的狐狸在潜心修炼时,她总爱溜到灵山外围的结界边,扒着凝结的冰棱偷看山下的人间——看那些穿青衫的书生赶考,看挑着担子的货郎吆喝,看红烛映窗的小院里,妇人低头为孩童缝补衣裳。
“人间有什么好?”同族的阿姊曾揪着她蓬松的雪白尾巴往回拖,“浊气重得能呛死狐,你没听长老说吗?三百年前有只九尾狐偷跑下山,回来时只剩半条命,尾巴断了六条,最后还是族长燃了千年修为才保住她的魂灵。”
灵溪当时正盯着山下飘起的孔明灯,尾巴尖轻轻晃着:“可他们笑起来的时候,比咱们洞里的夜明珠还亮呢。”
今日是她修满五百年的日子。按照狐族规矩,化形需在子时的望月台,沐浴月华后凝神三日,待灵骨与肉身相融,才算真正褪去兽形。可天还没黑,灵溪就揣着偷来的“人间烟火”——那是她百年前从一个迷路货郎包里叼来的桂花糕,藏在树洞深处至今,包装纸都泛黄了——溜到了结界最薄弱的地方。
她想试试,人间的味道,是不是真的像族里说的那样,会勾得狐妖失了心智。
灵山的结界是透明的,像一层薄薄的冰,摸上去凉丝丝的。灵溪试探着把鼻尖凑过去,毛茸茸的耳朵抖了抖,听见山下传来隐约的钟声。她屏住呼吸,用爪子轻轻一推,结界竟开了道缝隙——许是五百年道行让她的妖力变强了,又或许,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她钻了出去。
山下没有雪,空气暖烘烘的,带着泥土和花草的气息。灵溪兴奋地甩了甩尾巴,四爪踩在松软的草地上,像踩在云朵里。她循着钟声的方向跑,跑过一片竹林,跑过一条小溪,溪水映出她的影子:一身雪白的皮毛,九条蓬松的尾巴在身后轻轻摆动,异瞳在暮色里闪着灵动的光。
“原来人间长这样啊。”她小声嘀咕着,低头叼起放在爪边的桂花糕,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甜腻的香气在舌尖炸开,混着淡淡的桂花香,比她吃过的任何灵果都要美味。她开心地晃起尾巴,正要再咬一口,天空忽然暗了下来。
乌云迅速聚拢,遮住了刚升起的月亮。风变得刺骨,吹得竹林哗哗作响。灵溪抬头,只见一道紫黑色的闪电在云层里扭动,像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
“糟了!”她猛地想起族里的警示——狐族化形前沾染人间烟火,必会引天雷反噬。
她想跑回灵山,可身体突然变得沉重,四肢像是被灌了铅。皮毛下的骨头开始隐隐作痛,五百年的修为在体内翻涌,却怎么也聚不起来。她知道,这是化形的征兆,偏偏赶在了天雷落下的时刻。
“轰隆——”
第一道天雷劈了下来,擦着她的耳朵落在不远处的石头上,碎石飞溅。灵溪吓得缩成一团,九条尾巴紧紧护住身体。她看见自己的爪子正在发生变化,毛茸茸的肉垫褪去,露出纤细的指骨,雪白的皮毛下,正有人类的肌肤在慢慢显现。
化形开始了,可天雷也来了。
第二道天雷直直劈向她的后背。灵溪惨叫一声,感觉尾巴上传来撕心裂肺的痛,像是有一把烧红的刀,硬生生劈断了骨头。她眼前一黑,翻滚着摔下了山坡。
不知滚了多久,她撞在一棵老树下才停下。剧痛让她几乎失去意识,身后的尾巴少了一条——不,不是少了一条,是第九条尾巴被天雷劈断了一半,断口处血肉模糊,白色的尾骨露在外面,妖力像漏了的水一样往外泄。
更让她恐慌的是,身体的变化还在继续。她的四肢变得修长,皮毛褪去,露出雪白的肌肤,唯有头上还留着两只毛茸茸的耳朵,身后的八条尾巴完好无损,只有第九条断了半截,无力地垂着。
她变成了半人半狐的模样。
意识模糊间,她感觉有人走近。脚步声很轻,带着草木的清香。她想躲,却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一双干净的布鞋停在她眼前。她艰难地抬头,看见一个穿着青灰色长衫的男子。他背着一个竹编的药篓,篓子里露出几株带着泥土的草药。月光从树叶的缝隙里漏下来,照在他脸上——眉眼清俊,鼻梁高挺,嘴唇的线条很柔和,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像是常年不见阳光。
他蹲下身,目光落在她断了的尾巴上,眉头微微蹙起。
“小东西,怎么伤成这样?”他的声音很轻,像灵山化雪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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