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垂着头,阴影笼罩了面容,只有紧抿的唇线,透出一种磐石般的沉重。
良久。
他伸出另一只手,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缓缓拂过向守拙枯瘦的脸颊,合上了那双至死不甘、圆睁着的浑浊双眼。
“师尊…走好。”
低沉的声音在死寂的石屋内回荡,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化神之巅…弟子…定会去看。”
灵泉之眼。
往日汩汩流淌、散发着柔和圣光的乳白琼浆,此刻竟呈现出一种凝滞的灰败色泽。
灵泉中心那株相伴了不知多少岁月、枝干虬结如龙、叶片曾碧绿如玉的古树,此刻亦是生机尽失。
墨玉般的叶片枯萎卷曲,簌簌飘落,铺满了树下。
虬劲的枝干失去了光泽,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白,如同风化的枯骨。
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悲意与寂寥,仿佛天地都在为一位平凡老者的逝去而哀恸。
向之礼盘坐于古树下,枯叶铺满身周。
他没有修炼,没有感悟法则。
只是静静地坐着,如同与那枯寂的古树、灰败的灵泉融为一体。
三年。
整整三年。
他未离灵泉半步。
未处理任何家族事务,未修炼任何神通功法。
如同凡俗守孝,枯坐于师尊坐化之地,与这泉、这树一同沉寂。
时光在沉寂中流淌。
春去秋来,枯叶堆积、腐烂,化为滋养新芽的泥土。
灰败的灵泉深处,似乎有极其微弱的新生机在艰难孕育。
枯死的古树枝头,竟也于某个料峭春寒的清晨,挣扎着萌发出一星半点、几乎难以察觉的嫩绿芽孢。
向之礼依旧枯坐。
靛青布袍上落满了尘埃。
他的目光空洞地落在身前灰败的灵泉水面上,仿佛穿透了水面,看到了师尊枯槁的容颜,看到了自己一路走来的道途:
向家禁地冲击元婴的雷劫轰鸣,通天河底的生死挣扎,问道峰上一抓捏碎九子母剑的惊世威能,断魂崖下撕裂九头蛇首的浴血搏杀,星陨阁中撼动星辰壁垒的摘星之手,秘库深处那血篆绝笔的绝望警告,肃风之期铁血荡涤污浊的冰冷决绝……
一幕幕画面在沉寂的心湖中流淌。
生与死,荣与辱,强与弱,得与失…
如同奔流的江河,冲击着三年沉寂的心防。
这一日。
一场突如其来的寒雨笼罩了后山禁地。
雨丝冰冷刺骨,敲打在枯寂的古树枝干与灰败的灵泉水面上,发出单调而凄凉的声响。
雨水汇成细流,沿着泉边低洼处,形成一道浑浊的水线,蜿蜒着,艰难地逆着坡势,向上游一丝丝地、极其缓慢地攀爬。
向之礼空洞的目光,无意识地追随着那道逆流而上的浑浊水线。
看着它被雨点击散,又顽强地重新汇聚;
看着它被枯枝落叶阻挡,却寻隙绕行,继续向上;
看着它一次次被地形的微小落差冲回原点,又一次次重新开始那看似徒劳的攀爬……
时间仿佛凝固。
不知过了多久。
那道浑浊的逆流水线,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与重来后,竟奇迹般地越过了一道微小的土坎,攀上了一块略高的石面!
就在它成功“登顶”的刹那!
轰——!!!
一道无声的惊雷,在向之礼沉寂了三年的识海深处轰然炸响!
如同开天辟地!
那三年枯坐积累的沉寂、师尊坐化的悲怆、道途之上的生死感悟、秘库血篆的绝望、肃风铁血的冰冷、眼前这逆流而上、百折不挠的浑浊水线…
所有的一切,所有的画面,所有的情绪,如同百川归海,瞬间汇聚、碰撞、融合!
一道前所未有的明悟之光,如同撕裂混沌的利剑,骤然照亮了他灵魂的每一个角落!
“长生非苟活…非苟活…”
“枯坐守孝…沉寂灵泉…是念恩…亦是…苟安!”
“道途之上…元婴雷劫…通天河底…断魂崖下…哪一步…不是逆流而行?!”
“化神之路…元力灌体…百死无生…更是逆天改命!”
“若因师尊坐化之悲…因前路凶险之惧…便沉寂不前…守此枯泉死树…与那浑噩度日、坐等寿终的朽木腐儒…又有何异?!”
“师尊遗愿…是看那化神之巅!非看弟子枯守坟茔!”
“向家暗流…肃风铁律…亦需更强者坐镇!”
“道心无垢…非龟缩自保…而是直面一切…迎难而上!”
“长生…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不退…则亡!”
字字如锤,敲击在沉寂的道心之上!
句句如刀,斩断了无形的桎梏!
嗡——!!!
丹田内,那尊沉寂了三年的紫金元婴,骤然睁开双眼!
周身光华大放!
一股远比三年前更加凝练、更加纯粹、更加浩瀚磅礴的气息轰然爆发!
并非境界的突破,而是道心的升华!
是意志的涅盘!
停滞的灵力如同解冻的江河,瞬间奔腾咆哮,在更加宽阔坚韧的经脉中奔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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