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辰时,云州府刑房公廨。
日光清亮,透过高窗洒入堂内,驱散了连日来积郁的阴霾与血腥气。与数日前林小乙初来乍到时,那弥漫在空气中的审视、轻蔑与窃窃私语截然不同,今日的刑房堂内,肃静得能听见尘埃落定的细微声响。所有捕快、书吏,无论资历深浅,皆垂手侍立,屏息凝神,目光复杂却又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个静立于总捕头赵千山身侧、身姿挺拔如岳的靛蓝色身影。
须臾,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通判陈远大人亲临刑房,以示嘉奖。他年约四十,面容清癯,三缕长须修剪得一丝不苟,目光扫过堂内众人,锐利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与更深沉的考量。
“鬼船运尸一案,”陈远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官威,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案情诡谲,初时宛若鬼魅作祟,更牵扯漕帮内幕,兼有衙门内鬼作祟,意图混淆视听,可谓错综复杂,迷雾重重。”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终定格在林小乙身上,那锐利化为了毫不掩饰的赞许:“然,尔等能同心协力,尤其捕快林小乙,临危受命,不惧险阻,明察秋毫于微末之间,勇谋兼备于危难之际,更兼坚韧心智,破阴谋,擒真凶,肃清内弊,于短短数日之内拨云见日,还真相于大白!此非小功,实乃大功一件,壮我刑房声威,亦安云州百姓之心!”
他微微颔首,对林小乙道:“林小乙,你初入州府,便能立下此等奇功,胆识才智,俱为上佳,本官甚慰。特赏白银五十两,记大功一次,录入考绩。望你戒骄戒躁,秉持此心,再接再厉,不负朝廷俸禄,不负百姓期望。”
“谢大人嘉奖!此乃卑职分内之事,不敢言功。日后定当恪尽职守,尽心竭力。”林小乙上前一步,抱拳行礼,声音沉稳,面容平静无波,并无半分少年得志的骄狂之气。
陈远又勉励了众人几句,目光在张猛、柳青、文渊身上亦略有停留,随即便携随从离去,留下一堂心思各异的捕快,以及那份沉甸甸的、由通判大人亲口定下的功勋。
总捕头赵千山深吸一口气,缓步走到林小乙面前。这位在云州府刑房叱咤风云十几年、说一不二的老捕头,此刻面色复杂,眼神中交织着诸多情绪——有对往昔轻视的赧然,有对后生可畏的惊叹,更有一种面对真正强者时、源自江湖本能的审慎与最终沉淀下来的、带着几分沉重的叹服。
堂内寂静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新旧两代捕快的对视上。
终于,赵千山伸出那只布满老茧、骨节粗大的宽厚手掌,重重地、一下下地拍在林小乙的肩膀上,力道沉实。他声音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沙哑,却如同宣告般,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公廨:
“林……林兄弟,”这一声称呼的转变,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也彻底打破了某种无形的壁垒,“此前种种,是老哥我……眼拙了,心胸窄了。”他坦然承认,目光坦诚,“从今往后,在这云州府刑房,你林小乙,便是我赵千山过命的兄弟!凡你所至,如我亲临。若有差遣,刑房上下,无人敢不从,亦无人能不从!”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随即,那惊愕便化为一片低低的、却无比清晰的附和与赞叹之声。赵千山此言,等于是将他自身的一部分权柄与威信,毫无保留地赋予了林小乙,公开确立其在刑房内超然的核心地位,远非寻常捕快,甚至副捕头可比!
林小乙感受到肩上沉甸甸的分量,也听出了这话语中的真诚与决绝。他微微躬身,态度依旧不卑不亢,既接下了这份沉甸甸的敬意与权力,也给予了所有人最需要的体面:“总捕头言重了,卑职年轻识浅,经验不足,日后刑房事务,还需总捕头掌舵,需诸位同僚鼎力相助,方能不负大人期望,保一方平安。”
人群渐渐低声议论着散去,但每个人在经过林小乙身边时,都会下意识地放轻脚步,投来的目光已然天翻地覆——那是一种对绝对实力的敬畏,对超凡智慧的信服,以及对未来引领者的认可。
张猛第一个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毫不客气地一拳轻轻捶在林小乙另一侧肩头,虎目之中全是毫无掩饰的激赏与痛快,咧嘴笑道:“好小子!真有你的!脑子比狐狸还精,拳头比老子还硬!我张猛这辈子没服过几个人,今天算你一个!往后水里火里,算我一个!”
柳青依旧清冷如月,但她莲步轻移,走到林小乙面前,那双惯常与尸体打交道的明眸之中,少了几分疏离,多了几分实质的认可,她轻轻颔首,语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温和:“林捕快心思之缜密,观察之入微,推断之精准,柳青……深感佩服。日后验尸勘伤方面,但有所需,直言无妨。”这已是她所能表达的、最郑重的承诺与支持。
文渊从堆积如山的卷宗后抬起头,扶了扶鼻梁上的水晶镜片,隔着一段距离,向林小乙投来一个温和而睿智的微笑,声音清晰地说道:“林兄之大才,洞察机先,逻辑如炬,文某叹为观止。搜集情报、分析卷宗、追溯源流之事,文某愿效犬马之劳,竭尽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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