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后堂,一间特意辟出的僻静厢房。浓重苦涩的药味与若有若无的安神香气息交织,试图驱散弥漫在空气中的惊悸。侥幸生还的孩童,福顺绸缎庄东家李万财的幼子宝儿,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紧紧蜷缩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他小小的身子裹在锦被中,依旧抑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原本红润的小脸血色尽失,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盛满了尚未散去的恐惧与茫然,仿佛还凝固着市集上那突如其来的痛苦与混乱。郎中用尽了手段,虽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但那份深入骨髓的惊吓,却让任何形式的问话都变得困难重重。
赵雄与郑龙这两位平日里雷厉风行的捕头,此刻也只能束手无策地站在门外廊下,如同两尊焦躁的门神。赵雄双手抱胸,浓眉拧成了疙瘩,古铜色的脸上是压抑的怒火与无奈;郑龙则不时踱步,靴子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惯常的粗豪脾气在此刻全然派不上用场,面对一个惊魂未定的孩子,比面对十个持械凶徒更让他感到无力。吴文虽心细如发,但更擅长与冰冷的物证、瓶罐药散打交道,对于如何撬开一个受创孩童的心扉,亦是眉头深锁。几乎是不约而同地,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个身形略显单薄,却总能在迷雾中寻得一丝光亮的年轻身影——林小乙。
(内心独白: 高逸积累的刑侦经验库中,清晰地存在着针对创伤后应激证人的问讯模块,尤其是心智尚未成熟的儿童。强硬、逼迫、审问式的语气只会适得其反,加固他的心防。必须迂回,必须建立绝对的安全感与信任,要用引导和共情,让他主动打开记忆的匣子,而不是被动地接受拷问。)
林小乙深吸一口气,对宝儿那位眼圈红肿、面容憔悴的母亲递去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她保持平静。他自己则缓步走到床榻边,并未贸然靠近,而是在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停下,然后缓缓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蜷缩在母亲怀里的宝儿处于同一水平线上。这个细微的动作,消弭了身高带来的压迫感。他开口,声音不再是平日里那刻意维持的、略带怯懦的调子,而是变得如同春日溪流般温和、清澈,带着一种能浸润人心的耐心与沉稳。
“宝儿,”他唤着孩子的乳名,语气轻柔,“身上还觉得难受吗?肚子还疼不疼?”他先从最直接的身体感受切入,表达纯粹的关怀。
宝儿怯生生地摇了摇头,小小的嘴唇抿得紧紧的,又下意识地往母亲温暖的怀抱深处缩了缩,只露出一双惊魂未定的大眼睛偷偷打量着林小乙。
“不怕了,宝儿,”林小乙继续用孩子能理解的话语构建安全感,“那个给坏糖人的坏人,已经被外面那些很高大、很厉害的官差叔叔们赶跑了,他再也不能来吓唬宝儿了。”他略微停顿,观察着宝儿的反应,然后才用一种带着些许“求助”意味的语气说:“不过,叔叔们现在想抓住那个坏人,免得他再去吓唬别的小朋友。宝儿,你能帮帮我们吗?你比我们所有人都厉害,因为你见过那个坏人长得什么样,对不对?”
(内心独白: 赋予他“小英雄”的角色定位,激发他的责任感和一点点小小的自豪感,这是打破恐惧壁垒、建立合作意愿的有效钥匙。)
宝儿眨了眨那双大眼睛,长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泪珠。恐惧依旧占据主导,但在那一片惊惶的底色中,似乎隐约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被需要的好奇与动摇。
林小乙没有急于追问凶手的形貌,他知道那会直接触发孩子的恐惧记忆。他巧妙地选择了从“糖人”这个中性甚至带有愉悦记忆的物体本身作为切入点:“宝儿很喜欢那个糖人,对不对?它是什么样子的?叔叔猜,一定很好看。”
“是……是一匹小马……”宝儿的声音细若蚊蚋,但注意力确实被稍微引向了糖人本身,“……跑得很快的小马……”
“哦,是奔跑的小马啊,”林小乙立刻表示认同,语气带着适当的赞赏,“那种糖马最神气了。”然后,他才仿佛不经意地,将话题引向关键之处:“那这匹这么神气的小马,是谁递给宝儿的呢?是摊子上的刘爷爷吗?”
宝儿努力地回想了一下,然后肯定地摇了摇头,小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被角:“不是刘爷爷……是,是另外一个……戴着大帽子的叔叔……”
(内心独白: 确认了!那个幽灵般的“斗笠人”确实存在,并且就是他亲手将致命的糖人递到了宝儿手中!这是决定性的突破,排除了摊主误操作或其他意外可能。)
“戴着大帽子的叔叔啊……”林小乙模仿着孩子的口吻重复着,让对话继续保持在这种看似闲聊的氛围中,“那……那个戴帽子的叔叔,他对宝儿说话了吗?他说了什么呀?”
宝儿点了点头,随即又用力地摇了摇头,小脸上浮现出一种混杂着困惑和更深层畏惧的神情:“他……他没有对我说话……但是,但是他好像对刘爷爷说了句话……他的声音……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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