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粮行的调查,起初如溪流遇平川,看似顺畅无阻。掌柜钱友福是个面团团的中年人,见官差上门,初时惊慌,待说明来意后,便堆起惯常迎客的笑脸,忙不迭地证实周旺确已四日未至,言谈间对这位账房先生颇多赞誉,称其为人本分谨慎,经手的账目条理清晰、分文不差,在行里人缘不错,并未听闻与何人结下深仇大恨。他甚至还主动抱出了近几个月的粮行总账,任凭查阅。郑龙带人粗粗翻看,账面平整,银钱、米粮进出数目似乎都能对上,乍一看,寻不出什么明显纰漏。
然而,林小乙却始终保持着审慎的沉默。他并未急于去翻看那些表面光洁的账册,而是如同一个极富耐心的观察者,目光似有若无地始终萦绕在钱掌柜那看似诚恳的面容上。他捕捉到了对方在回答某些看似寻常的问题时,眼底那一闪而逝的细微闪烁,尤其是在被问及“周旺先生除粮行薪俸外,可有其他营生?或与当铺、银楼等其他行当往来密切?”之时,钱友福那肥厚手掌下意识的捻动,以及喉结不自然的滚动,都没能逃过他锐利的眼睛。
审讯的厢房里,空气仿佛渐渐凝滞。林小乙向前微倾身体,语气依旧平和,却像一把精准的柳叶刀,直刺要害:“钱掌柜,据我等查验,周旺双手保养得异常整洁,指甲缝内残留的墨迹,色泽乌亮沉凝,乃是上等松烟墨才能有的品相,绝非粮行账房日常记账所用之普通煤烟墨。此外,他遇害时所穿衣衫上,沾染了一种极为特殊的淡黄色粉末。”他略作停顿,看着钱友福额角渗出的、在油灯下反光的汗珠,缓缓续道,“经衙内吴先生初步辨认,此物疑似为……金箔打磨、抛光时产生的细微金粉。试问,一个终日与米粮、土布打交道的粮行账房,为何会频繁接触此等唯有银楼、金铺才常见的物事?”
这番话说得条分缕析,证据确凿,如同剥茧抽丝,将对方试图掩盖的事实一层层揭开。钱友福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变了几变,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肥胖的身躯如同被抽去了骨头般瘫软下来,带着哭腔颤声道:“…几…几位大人明鉴…小…小老儿也是奉命行事,不敢隐瞒啊…周旺他…他其实…主要是在…在城西的‘永昌银楼’做账…粮行这边,只是挂个虚名,每月过来对对总账,支领一份例钱,掩人耳目而已…”
银楼!
众人心头皆是一震!粮行与银楼,虽同属“永昌”这块招牌之下,但内里乾坤却是天壤之别。粮行买卖米面,虽是民生根本,终究是看得见的实物交易;而银楼涉及金银首饰打造、兑换,乃至一些不见光的钱财漂白、隐秘的金融往来,其间水深似海,暗礁密布,远非一个粮行所能比拟!
事不宜迟,赵雄眼中寒光一闪,毫不迟疑,立刻下令留下两人看守粮行及相关人等,自己则带着林小乙、郑龙、吴文等一众干将,如旋风般转向位于城西最繁华地段的永昌银楼。
永昌银楼门面开阔,装潢气派,黑底金字的匾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店内伙计皆是青衣小帽,打扮得干净利落,见一群官差面色冷峻地涌入,皆面露惊惶,不知所措。林小乙目标明确,无视了柜台内那些金光璀璨的首饰,径直向伙计询问账房所在。在一名战战兢兢的伙计指引下,他快步穿过前堂,来到后进一间僻静的房内。
这里,便是周旺平日真正处理账务的地方。房间不大,陈设简洁,一桌一椅,几个书架,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金属和矾石的独特气味。周旺的账桌以硬木制成,擦拭得一尘不染,文房四宝摆放得规整异常,如同列阵的士兵。桌面上摊开的几本明面账册,记录着银楼日常的收支,字迹工整秀丽,数目清晰,表面看来,简直是无懈可击,符合一个优秀账房的所有标准。
但林小乙的目光,却并未在那些表面文章上过多停留。他的视线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扫过桌面的每一寸,继而向下,仔细检视桌体的每一个侧面、每一条接缝。终于,他的目光在账桌左侧面,一道几乎与天然木纹完美融为一体的、细微得肉眼难辨的接缝处定格。他伸出食指,用指节在那处轻轻敲击了几下——声音沉闷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空洞回响,与周围实心木料的坚实触感截然不同。
他心中了然,俯下身,修长的手指沿着桌腿内侧细细摸索,指尖感受着木质纹理的细微变化。忽然,他在靠近桌腿与桌面榫卯结合处,触碰到一个米粒大小、微微凸起的木质结节。他试探着用指尖用力一按。
“咔哒”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可闻的机括弹动声响起!只见桌侧那道隐秘的接缝处,悄然弹出一个仅有寸许厚、书本大小的薄薄暗格。
暗格现玄机。
暗格之内,并无预料中的金银珠宝或地契银票,只有一本更薄、以某种韧性极佳的特制桑皮纸装订成的小册子。册子封皮空白,入手微沉。林小乙小心翼翼地将册子取出,在桌上轻轻翻开。里面的内容,让围拢过来的众人瞳孔皆是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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