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着林小乙辨出的那些几乎与自然融为一体的细微踪迹,一行人又在遮天蔽日的密林中艰难穿行了近一个时辰。地势开始明显变得陡峭,巨大的岩石裸露出来,上面覆盖着滑腻的青苔。林木愈发蓊郁苍莽,粗壮的藤蔓如同巨蟒般从虬结的树枝上垂落,纠缠不清。阳光竭力穿透层层叠叠的叶幕,也只能投下些支离破碎、摇曳不定的光斑,在林下厚厚的腐殖层和众人疲惫的脸上明明灭灭。若非有林小乙那双仿佛能读懂山林语言的眼睛指引,他们早已在这片浩瀚的绿色迷宫中彻底迷失方向。
郑龙的耐心正被这仿佛永无尽头的跋涉和无处不在的压抑感一点点消磨,他忍不住低声嘀咕:“这鬼地方,七拐八绕的,小乙,你确定这路没走岔?别是那帮杀才故意引咱们兜圈子……”
他的话音还未完全落下,前方浓密的树影如同水波般一阵晃动,一个低沉、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警惕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器刮过岩石,骤然响起:
“站住!什么人?敢闯野狼峪!”
声到人到!一个高大健硕的身影,如同与山林融为一体的鬼魅,悄无声息地从一棵需数人合抱的巨树虬根之后转出,稳稳地拦在了小径的中央,恰好堵住了所有人的去路。来人约莫四十上下年纪,面容粗犷,线条硬朗如斧劈刀削,皮肤是长年累月风吹日晒留下的古铜色,泛着健康的油光。一双眼睛锐利如盘旋高空的猎鹰,扫视过来时,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他身穿一件半旧不新的狼皮袄子,毛色杂乱却显得异常保暖,腰间一侧挂着带鞘的猎刀和一只磨得发亮的牛角号,另一侧悬着些零碎猎具。背上背着一把材质坚硬的拓木长弓,弓身油亮,显然常年使用,而箭壶里插着的羽箭,赫然正是与樵夫径现场发现同制的、闪着幽冷寒光的三棱破甲箭!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站立的姿态,虽身着猎装,但腰背挺直如松,双脚不丁不八,沉稳如山岳,周身自带一股经历过战阵厮杀、从尸山血海中锤炼出的凛然肃杀之气。
郑龙反应极快,几乎在对方现身的瞬间便已持刀横在胸前,肌肉紧绷,低喝道:“戒备!”他身后的衙役们也纷纷紧张地握紧了手中的铁尺锁链,如临大敌。
林小乙心中也是凛然,但他并未被对方的气势完全慑住,反而上前一步,越过郑龙半个身子,抱拳行礼,语气平和却不失力度:“这位好汉请了。我等是平安县衙捕快,奉命入山缉拿要犯。路径生疏,若有惊扰,还望海涵。”
那猎户般的汉子目光如电,快速扫过众人身上的公服、腰牌,最后在林小乙那张虽然年轻却异常沉稳冷静的脸上停顿了片刻,眼神中的戒备似乎稍稍减退了一分,但身形依旧如同钉在原地,没有丝毫让路的意思:“平安县的官差?缉拿要犯?”他嘴角扯出一丝看不出意味的弧度,“这野狼峪可不是城外官道,鸟不拉屎的地方,寻常衙役别说进来,找不找得到路都两说。你们能摸到这里,倒是稀奇。”
赵雄此时也稳步走上前,亮出自己那枚代表着平安县捕头身份的铜制腰牌,沉声道:“这位朋友,我等追踪三名朔风关边军逃兵至此,此案事关重大,并非寻常缉盗,还请行个方便。未请教阁下是?”
猎户汉子仔细打量了一下赵雄,又瞥了一眼他手中的腰牌,似乎确认了身份,抱拳回了一个标准的军中礼节,语气比刚才缓和了些许,但依旧带着疏离:“原来是赵捕头,久仰。在下胡铿,曾在朔风关守军之中,忝为千总之职,退役后,便回到这出生之地,靠着这山养活,做个闲散猎户。”他拇指朝后,指了指身后更加幽暗深邃的群山,“这片野狼峪,往大了说,算是胡某的猎场。”
朔风关千总!
林小乙心中猛地一震,如同被重锤敲击。朔风关!又是朔风关!父亲笔记中萦绕不去的阴影,如今竟以这样一种方式,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他竭力维持着面部表情的平静,但袖中的手指已微微蜷缩。郑龙闻言,脸上的敌意也收敛了不少,军中退役的身份,尤其是曾为千总的军官,让他这种同样在行伍中打过滚的人,天然就多了几分认同与亲近。
“原来是胡千总,失敬了!”赵雄的语气也明显客气了许多,抱拳回礼,“胡千总久居山林,耳目灵通。不知近日可曾见过三名形迹可疑、携带军械的外来男子?或听闻这山中,有何不同寻常的动静?”
胡铿(胡千总)浓密的眉毛微微皱起,形成一道深刻的沟壑,他沉吟了片刻,似乎在回忆,然后才缓缓开口道:“不瞒赵捕头,这几日,这山里……确实不太平。”他目光扫向四周幽静的林木,仿佛能穿透层层障碍,看到更深处的动静,“狼群,那些畜生,活动的轨迹有些反常。不像以往那般遵循领地觅食,倒像是被什么东西从熟悉的地盘上惊扰、甚至是被有意识地驱赶调动似的,躁动不安。”他顿了顿,摇了摇头,语气肯定,“至于你们说的三个边军模样的生人……这深山老林,除了我这个老鳏夫,以及偶尔几个要钱不要命、敢深入险地的采药人,寻常百姓绝不敢踏足。胡某并未见到你们所说的那三个军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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