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县衙窗棂上薄薄的桑皮纸,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带来几分慵懒的暖意。但这短暂的平静,骤然被一阵惊慌失措的脚步声和嘶哑的哭喊打破。声音来自衙门口,如同一声被掐住脖子的鹞鹰发出的尖啸,刺穿了所有的安宁。
“死人……山里……老樵夫……好多血!好多血啊!”
报信的是一个面黄肌瘦的采药人,连滚带爬,官差拦他都几乎拦不住,裤腿被荆棘划得稀烂,脸上毫无人色,只剩下极致的恐惧,语无伦次地反复喊着那几个词。
赵雄像一头被惊动的猎豹,瞬间从值房的条凳上弹起,眼中睡意全无。“小乙!郑龙!吴文!点齐家伙,跟我走!”他的声音短促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马蹄声急促地敲击着青石板街道,在百姓惊疑的目光中,一行人随着那魂不附体的采药人,旋风般冲出了县城西门,直扑那片莽莽苍苍的群山。
出事地点位于县西群山深处,一条名为“野狐径”的偏僻樵道。此地山势陡峭,林木遮天蔽日,平日里除了世代在此讨生活的樵夫和偶尔进山的猎户,鲜有人迹。越靠近目的地,空气中那股甜腥与铁锈混合的死亡气息便越发浓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马蹄声在山谷间回响,惊起几只乌鸦,发出“呱呱”的聒噪,扑棱着翅膀飞向更幽暗的林子深处。穿过一片几乎要淹没小径的茂密灌木丛,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却也如同地狱的画卷骤然展开——就连久经案场、见惯了死伤的赵雄,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眉头死死锁紧。
一棵虬枝盘错的老松树下,几捆劈好的柴禾散落一地,仿佛主人只是暂时歇息。然而,就在这柴捆之间,一个穿着粗布短褂、头发花白的老樵夫,仰面倒在已然干涸发黑的大片血泊之中。他的眼睛瞪得极大,浑浊的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死死盯着被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凝固着生命最后一刻无法言说的极致惊恐。他的胸膛和腹部,被利刃捅穿了数个狰狞的窟窿,破碎的衣物黏连在翻卷的皮肉上,引来几只绿头苍蝇嗡嗡盘旋。
“是、是张老汉……”引路的采药人躲在一棵大树后,双腿抖得如同筛糠,声音带着哭腔,“他……他常在这片砍柴换米……怎、怎么就……”
郑龙狠狠啐了一口,浓眉倒竖,“直娘贼!”他“锵”一声拔出雪亮的腰刀,凶悍的目光如同实质,扫视着周围每一片可能藏匿危险的阴影,灌木丛、岩石后,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让他肌肉紧绷。
吴文早已上前,他面色沉静,从随身皮囊中取出麂皮手套,动作麻利地戴上,然后蹲下身,开始冷静地检验尸体。他的手指轻轻按压尸斑,翻看眼睑,检查伤口。“尸斑浸润期,指压不完全褪色,尸僵存在于全身各大关节……死亡时间,应在昨日午后至傍晚之间。”他的声音平稳,不带丝毫感情,像是在诵读一段与己无关的文字,“身上多处锐器伤,创口边缘相对整齐,入口窄而深,尤其是胸口这一击,直透心肺,应是致命伤。看这创口形状和深度,绝非寻常柴刀或猎户匕首所能造成,更像是……军队制式的短刃或阔头匕首所为。”
林小乙没有立刻凑近那具悲惨的尸体。他站在几步开外,胸膛微微起伏,深深吸了一口这弥漫着死亡和山林气息的空气。高逸的意识在脑海中苏醒,如同一个精密而冷酷的仪器开始运转。他的目光变得异常锐利,如同最细致的筛子,又如同经验最丰富的猎手,缓缓地、一寸一寸地扫过现场每一片倒伏的杂草,每一块颜色异常的泥土,每一处可能留下印记的角落。血迹喷溅的弧度、方向、密度,杂草被踩踏的痕迹,散落在地面上那些凌乱而重叠的脚印……所有这些杂乱无章的痕迹,在他脑中飞速旋转、剥离、重组,试图勾勒出昨日此地发生的那场血腥冲突的模糊影像。
“头儿,这里有发现!”片刻之后,林小乙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他蹲在距离尸体约五步远的一丛狼藉草叶旁,那里似乎有过短暂的纠缠。他小心地用随身携带的细木镊子,极轻极缓地拨开沾染了暗褐色血点的草叶。一枚箭矢赫然显露出来!箭杆笔直,用的是坚实的桦木,尾羽修剪得十分整齐,最关键的是那箭镞——三棱透甲,带着放血的血槽,在透过枝叶缝隙的阳光下,闪烁着冰冷而危险的寒光。
“军制箭矢!”赵雄大步上前,接过那枚箭矢,指尖触摸到那冰冷坚硬的三棱箭镞,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这正是边军标配的破甲箭!与文书上提及的被窃军械完全吻合!
“还有这个,”林小乙的目光并未停留,他移向旁边一片因为树荫遮蔽而较为松软潮湿的土地。那里,印着几个清晰的动物足迹,形似犬类,但尺寸更大,爪印更深更锐利,透着一股不属于家养牲畜的、原始的野性与凶戾。“是狼爪印。而且……”他半跪下来,几乎将脸贴到地面,仔细观察着这些爪印的方向、深浅,以及它们与周围血迹、那枚箭矢落点、还有人类脚印之间的位置关系。他的眉头越皱越紧,形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这些狼爪印,与人的脚印、还有这箭矢落点,交织在一起,但……显得很别扭,非常不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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