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还挂在玉米叶上时,我已经背着帆布包走在村里的土路上了。王书记说要带我挨家挨户走访,可天刚蒙蒙亮他就被乡卫生院叫走 —— 张大爷的哮喘犯了,村里没有像样的诊所,只能让他赶紧送乡上去。我揣着笔记本独自出发,扉页上已经画好了李家坳的简易地图,三个自然村像散落的珠子,被沟壑和土路串联着。
走到村东头的第一户人家,窑洞门虚掩着,推开门时惊起一串麻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正蹲在院子里筛谷子,竹筛子在她怀里摇得咯吱响,谷壳子飞起来沾了她一身。看见我进来,老人眯起眼睛打量:“你是…… 新来的李书记?”
“大娘您好,我来看看您家情况。” 我在她旁边蹲下,帮着捡起掉在地上的谷粒。这些谷子颗粒瘦小,还混着不少沙土,显然是去年干旱的收成。
“看啥哟,就我老婆子一个人。” 老人叹了口气,竹筛子慢了下来,“儿子儿媳在深圳电子厂打工,三年没回来了,说是来回车票钱够买半年口粮。孙子在镇上读初中,俩礼拜回来一次,回来就给我带降压药。” 她指了指窑洞角落的蛇皮袋,“那是刚收的玉米,够我吃到开春,就是卖不上价,收粮的车嫌路远,给的价还不够运费。”
我在笔记本上画了个简易的家庭结构图,在 “主要困难” 一栏写下 “缺劳力、农产品销路差”。老人突然抓住我的手,她的掌心布满老茧,指甲缝里嵌着泥土:“李书记,你是文化人,能不能想想办法让路好走点?我那点粮食哪怕多卖一毛钱,就能给孙子买本新字典了。”
离开老人家时,太阳已经升高了。我沿着土坡往下走,看见几片耕地用石块圈着,却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王书记昨天说过,这些都是撂荒的土地,年轻人出去打工后,老人无力耕种,肥沃的梯田就这么荒着。我蹲下来拔了把草,草根下的黄土干燥坚硬,用手指一捻就碎成了粉末。大学课本里说黄土高原的土壤有机质含量低,此刻亲手触摸到的贫瘠,比任何数据都更有冲击力。
走到第二自然村时,碰见几个孩子背着书包往村外走。最大的女孩也就十岁光景,背着比自己还沉的书包,手里牵着个流鼻涕的小男孩。我拦住他们问:“你们去哪儿上学?”
“镇上中心校,要走一个钟头山路。” 女孩怯生生地回答,晒得黝黑的脸上沾着尘土,“老师说下雨路滑就别去了,可不去就跟不上课。” 她掀起衣角擦了擦弟弟的鼻子,我才发现她的布鞋鞋底已经磨穿,脚趾头快露出来了。
这让我想起昨天在村小看到的情景 —— 林老师用黑板擦敲着破课桌维持纪律,十几个孩子挤在两间窑洞里,冬天没有取暖设备,只能靠跺脚取暖。我在笔记本上重重画了个五角星,旁边写着 “教育硬件急需改善”。父亲常说 “再穷不能穷教育”,可在这里,“再苦不能苦孩子” 这句话,正被现实狠狠撕扯着。
正午的日头晒得人头晕,我坐在土崖边啃干粮,背包里的水壶已经见了底。远处的山坡上,一个老汉正赶着两头牛耕地,牛走得慢悠悠,老人挥鞭子的动作也有气无力。我数了数,整个上午见到的劳动力不超过五个,都是六十岁以上的老人,他们佝偻的身影在空旷的田野里显得格外孤单。
回到村委会时,王书记刚送完张大爷回来,裤腿上沾着泥点。他往搪瓷缸里倒了半缸浓茶,茶叶梗在水里打着转:“泽岚,走了一上午,看出点啥门道没?”
“王书记,我想不通。” 我拧开水壶喝了口凉水,嗓子干得发疼,“这么好的田怎么就荒了?年轻人为啥宁愿在外打工受气,也不回家种地?”
王书记猛灌了口茶,喉结滚动着:“不是不愿回,是回不来。你算笔账,一亩地种玉米收五百斤,一斤八毛钱,除去种子化肥,落不了几个钱。出去打工一个月挣三千,顶家里种十亩地。再说路不好,收粮的压价,买化肥得雇驴车去镇上拉,一来一回就是一天。” 他掏出旱烟袋,火星在昏暗的窑洞里明灭,“前几年村里想搞苹果种植,苗子都栽上了,结果那年下大雨冲坏了路,熟透的果子运不出去,烂在地里心疼得人直掉泪,之后再没人敢种经济作物了。”
我翻开笔记本,把走访的十二户人家情况列成表格:八户空巢老人,三户留守儿童,一户因病致贫。在 “共同诉求” 那一栏,十二户都写着 “修路” 两个字。这些歪歪扭扭的字迹,比任何汇报材料都更有说服力。
“王书记,我想先把修路的事定下来。” 我用铅笔在地图上画出路线,从村口主干道一直延伸到乡级公路,“路通了,农产品能运出去,农资能运进来,年轻人说不定就愿意回来了。还有学校,我打算写份报告给县教育局,至少先解决过冬的取暖问题,再苦不能苦孩子,他们是村里的希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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