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风,像刀子一样,从偏屋墙缝、破窗户里嗖嗖地往里钻。屋里比外头还冷,呵气成霜,水缸里结了一层薄冰。我和张力,就窝在这冰窖一样的破屋子里。
婆婆王桂花说到做到,每月月初,会拎着小半袋棒子面过来,往门口一扔,像喂狗似的。不多不少,刚好够我们娘俩喝稀粥吊着命,饿不死,也绝吃不饱。她从不进屋,站在门口,冷眼扫一下屋里,鼻子哼一声:“还没死呢?命真硬!”然后扭头就走。
柴火是一根不给的。她说:“有手有脚的,自己不会拾去?还想让我老婆子给你们砍柴烧炕?”
没办法,我只能背着张力,去村外河滩上、树林边捡些枯树枝、烂树叶。冬天柴火湿,不好烧,点着了满屋是烟,呛得我和孩子直咳嗽。火苗微弱,炕永远是冰凉的,被窝里像铁一样冷。张力的小脸冻得发青,晚上睡觉总往我怀里钻,像只寻求温暖的小兽。我把他紧紧搂在胸口,用自己那点可怜的体温暖着他,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
村里人,没一个伸手帮一把的。路上碰见了,要么假装没看见,绕道走;要么就用那种说不清是怜悯还是嫌弃的眼神瞟我们一眼,嘴里啧啧两声,摇摇头走开。偶尔有那“好心”的婶子,会叹口气说:“香香啊,真是苦了你了……摊上这么个家。”可说完也就完了,没人真给过一碗热饭,一捆干柴。
我知道他们在背后怎么议论。
“看,那就是张左明媳妇,被赶出来了,带着个孩子住偏屋,可怜哦……”
“可怜啥?自己命不好,克夫!你看她把张家克的,欠一屁股债!”
“就是,王桂花也够狠的,大冬天把媳妇孙子赶出去……”
“那也是被她逼的!谁家摊上这么个丧门星不倒霉?”
“那孩子看着挺乖,可惜了,投胎到这么个家……”
这些风言风语,像冬天的寒风,无孔不入,吹得我心口冰凉。我咬着牙,装作听不见。可怜?我不需要可怜!我要活着,带着我的儿子,好好地活下去!
缝补的活儿,冬天不太好接了。天冷,人们衣服破得慢,而且都猫在家里,出门少。偶尔有人拿来件厚棉袄让我补,工钱也给得抠搜,有时就是几根红薯或者一把豆子。我照样接下来,仔仔细细地补好。蚊子腿也是肉,多一点东西,我和张力就能多吃一口。
我把攒下的那点私房钱,看得比命还重。藏在木箱子最底层,用破布包了一层又一层,和那把冰冷的杀猪刀放在一起。那是我们娘俩最后的指望,绝不能动。
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最难熬的是晚上。屋里黑灯瞎火,为了省灯油,我天黑就睡。可哪里睡得着?冻得手脚麻木,肚子也饿得咕咕叫。张力还小,饿得快,半夜常常饿醒,哼哼唧唧地哭。没有奶水(早就因为营养不良回了),我只能把他搂在怀里,轻轻摇晃,哼着连自己都听不清的调子,盼着他能熬到天亮。
有时候,听着隔壁正屋隐约传来的碗筷碰撞声,或者张左腾偶尔回家的脚步声,我心里就像被毒蛇咬了一口。他们在那头,或许吃得不好,但至少有口热汤,有片瓦遮头。而我们娘俩,却在这破屋里挨冻受饿。恨意,像野草一样,在冰冷的土壤里疯长。
张左明一直没消息,死在外面最好!这个念头,我越来越强烈。他要是回来,只会给我们带来更多的麻烦和屈辱。
只有看着张力一天天长大,会摇摇晃晃地走路了,会含糊地叫“娘”了,我心里才有一丝丝暖意。他是我活下去的全部意义。我常常抱着他,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在心里发誓:儿啊,娘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把你养大,让你离开这个鬼地方,过上好日子!
快过年了,村里渐渐有了点年味。偶尔能听到零星的鞭炮声,闻到谁家飘出的炖肉香。偏屋里,依旧冷清得像座孤坟。婆婆连颗白菜帮子都没多给。
腊月二十三,小年。那天雪下得很大,鹅毛般的雪片铺天盖地。我捡的湿柴怎么都点不着,屋里冷得像冰窟。张力冻得直哭,小鼻子通红。我把他所有的衣服都裹在他身上,自己冻得瑟瑟发抖。
就在这时,院门响了。我以为是婆婆来送那点可怜的棒子面,心里一阵厌恶。
没想到,来的竟然是王小丽。她撑着一把破伞,手里提着个小篮子,篮子上盖着块布,冒着丝丝热气。她走到偏屋门口,跺了跺脚上的雪,没进来,站在门口说:“香香,今天小年,家里蒸了点馍,给孩子拿两个尝尝。”
我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王小丽会给我们送吃的?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她掀开篮子上的布,里面是四个白面馍馍,还热乎着。她拿出两个,递给我:“快拿着,趁热吃。天冷,孩子受不了。”
我看着那白生生的馍馍,喉咙发紧,手有点抖。张力闻到香味,在我怀里挣扎着,咿咿呀呀地伸手。
王小丽把馍馍塞到我手里,叹了口气:“唉,这日子过的……大人遭罪,孩子也跟着受罪。拿着吧,别饿着孩子。”她顿了顿,压低声音,“婆婆那边……你也别太往心里去,她就是那么个人。熬着吧,等孩子大了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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