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了,地气回暖,柳树梢冒了丁点绿芽儿。小张力过了百天,这小家伙,像吹了气似的长,胳膊腿跟嫩藕节似的,一节一节,白白胖胖。他不再像月子里那样爱哭,醒着的时候,黑眼珠滴溜溜转,见人就咧开没牙的小嘴笑,露出粉红的牙床,看得人心都能化了。这是我灰暗日子里,唯一的光亮。
婆婆王桂花对孙子的稀罕劲儿,随着孩子一天天好带,渐渐淡了些。她又恢复了从前的样子,对我呼来喝去,挑三拣四。不过,到底是有了孙子,她心情总归是好些,骂人的时候,偶尔还能带点笑模样,不像以前,纯粹是咬牙切齿的恨。
张左明还是那副死样子,回家就像住店,对孩子,高兴了逗两下,不耐烦了嫌吵,抬脚就走。我对他,早已不抱任何指望,只当是屋里多了个会喘气的摆设。
满100天按村里的老规矩,得办个百天酒,请亲戚邻居来吃顿饭,看看孩子,热闹热闹。
婆婆开始张罗这事。她倒不是多疼孙子,主要是想借机收点礼钱,再显摆一下她又多了一个孙子。她盘算着请哪些人,买多少肉,打多少酒,嘴里整天念叨着,指挥得我团团转。
我心里却七上八下的。办酒,就得来不少人。我娘家肯定得请,我想我娘,想我弟弟吴宏了。可我也怕,怕他们来了,看到我在张家过的还是这种日子,心里难受。更怕张家这些人,当着亲戚的面,给我脸色看,让我爹妈和弟弟下不来台。
日子定在了农历三月初八,正好是我嫁到张家的日子。这天一大早,婆婆就催我起来,杀鸡宰鹅,洗菜切肉,忙得脚不沾地。张左明破天荒地没出门,被他娘指使着去邻村请客、打酒。公公张老栓也早早起来,闷声不响地扫院子,搬桌椅。
小张力好像知道今天家里有事,格外兴奋,在炕上爬来爬去,咿咿呀呀地叫。我把他收拾得干干净净,换了件红布兜兜,看着像个年画里的胖娃娃。只有看着他,我心里才有点底气和欢喜。
半晌午的时候,客人陆陆续续来了。先是本家的几个叔伯婶子,接着是左邻右舍。院子里摆开了几张破旧的木桌,男人们围坐着抽烟、喝茶、吹牛,女人们挤在屋里,围着孩子看,说些吉利话。
“哎哟,这孩子长得真俊!随他娘!”
“看这大胖小子,多有福气!”
“桂花嫂子,你可真有福气,又抱上大孙子了!”
婆婆王桂花脸上笑成了一朵菊花,假意谦虚着:“有啥福气,就是个淘气包,累死人!”话是这么说,语气里的得意藏都藏不住。
我的心一直提着,眼睛不住地往院门口瞟。快晌午的时候,我终于看到了那两个熟悉的身影!我爹娘来了!我娘手里提着个小包袱,我爹佝偻着腰,走在后面。弟弟吴宏没来,估计是队里有活,走不开。
我鼻子一酸,赶紧迎了出去。“爹,妈!”声音有点哽咽。
我娘拉着我的手,上下打量,眼圈就红了:“香香,你……你瘦了。”我爹在一旁,重重地叹了口气,没说话。
婆婆也迎了出来,脸上堆着笑,话却不太中听:“亲家来了!快屋里坐!哎呀,路上累了吧?我们这穷家破业的,也没啥好招待的,别嫌弃!”
把我爹娘让进屋里坐下,我娘赶紧把小包袱打开,里面是几尺花布,还有一双她亲手做的小虎头鞋。“给孩子的,满月喜庆。”我娘小声说。
我心里暖烘烘的,又酸溜溜的。我知道,这点东西,怕是爹娘省吃俭用攒下来的。
客人差不多到齐了,准备开席。就在这时,院门又被推开了,大伯子张左腾慢悠悠地晃了进来。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旧军装、胡子拉碴、眼神有点直勾勾的中年男人。那男人走路有点晃,嘴里好像还在含糊地念叨着什么。
院子里热闹的气氛,瞬间凝滞了一下。大家都认得,这男人是村西头的王老五,以前当过兵,据说在战场上吓着了,脑子有点不正常,时好时坏,平时没人敢招惹他。
张左腾把王老五领到一张桌子旁坐下,自己则蹲到墙根的老地方,摸出烟袋,似笑非笑地看着这边。
婆婆的脸色有点难看,小声嘀咕:“这个丧门星,把他领来干啥?真是晦气!”但当着这么多客人的面,她也不好发作。
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张左腾从来不做没目的的事,他把王老五带来,肯定没安好心。
果然,酒席刚开始没多久,大家正吃喝着,王老五突然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院子中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怀里的孩子,咧嘴傻笑,伸出脏兮兮的手就要来摸:“娃……娃娃……好看……给我抱抱……”
我吓得赶紧把孩子抱紧,往后躲。客人们也都愣住了,桌上的说笑声戛然而止。
婆婆腾地站起来,尖声骂道:“王老五!你发什么疯!滚一边去!”
张左明也喝斥道:“五哥,你喝多了!回去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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